往事并不如烟————写给父亲逝世十一周年(五)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父亲性格敦厚,不善言辞,好像总是板着一副面孔,外人看起来非常严厉,以至于有些人还怕父亲、。实际上父亲连脾气都没有,你只要走近他,和风细雨的和他说上几句话,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在家里父亲就从没跟我们大声嚷嚷过,倒是母亲经常严肃的纠正着我们的过错,我们家是真正意义上的慈父严母了。父亲很有自知之明,善于扬长避短,举轻若重的靠着实际行动成就了自己的风格。无论走到哪里,父亲勤勉的工作态度和良好的人际关系,在群众中留下了极好的口碑。每年的年终评比,父亲都会被推选为劳动模范,先进标兵,不善张扬的父亲从没有把那些奖状拿回家来,而是卷成纸卷放在一口箱子里,一直到父亲退休后我们才看到了那一排排褪了色的光荣!箱子里还有父亲用的不能再用了的毛巾、被单之类的,有的上面都打过补丁,全都洗得泛着白光,一尘不染。

  继土产公司之后,黄县成立食品公司的时候,父亲又被调到食品任主管会计。时隔不久,龙口食品公司经理休了常年病假,父亲暂时担任负责人的工作,这下子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了,我曾在父亲的身边呆过,亲眼看到父亲是如何的忘我工作了!每天凌晨两点收购生猪一开始,父亲早就出现在现场,弟兄们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时候,父亲又跑去烧开水供褪猪毛用,上午的猪肉批发父亲也靠在那儿过秤,里外搬动,手脚不歇。刚刚放下午饭的碗筷,父亲就跑到煮肴的车间帮助工人收拾猪下货,肴煮到锅里后父亲能返回宿舍打个盹,再去批发肴肉。晚上还要组织大家完成打冻的工作,安排好第二天一大早的销售,一天的工作才宣告结束。父亲每天都像只陀螺似的旋转着,没有节假日,也没有加班费的转了三年,等到人家经理病好回单位了,父亲的小官也当到头了,仍回到原单位继续原来的工作。按理说父亲该轻松了吧,不,他好像仍沿着那条轨迹旋转着停不下,下车间都成瘾了。我们每次去看他,就没看到他在办公室呆过,总是需要有人到处转悠着找,常常看到的是,父亲身着又宽又大的工作服从车间里走出来,衣服上满是污血,脸膛上全是汗水,只要看到我们老远就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我们那辛苦了一辈子的父亲哪,就是一头只肯低头拉车,不会抬头看路的老黄牛!

  其实父亲也有过被提拔的机会,但都被他自己轻轻的推开去。当今的社会想升迁向组织靠拢是基础,入党才有做官的可能。在这个问题上父亲的表现岂止是大智若愚,就是不识时务。我们常常听到父亲讲,几次领导找他谈话,动员他写入党申请书,父亲最后一次对人家说,还要交党费吧,我挣的太少了,交不起啊!记得当时我正是青春年少狂妄时,纯洁的如同刚刚问世的婴儿,虔诚的好似狂热的异教徒,浑身上下除了头发眉毛是黑的,其余的全是一片红彤彤。那时很不理解父亲的做法,一个劲的鼓动父亲努力争取入党,父亲非常难为情的说,我不会写申请啊,怎么要求?我自告奋勇,我会,我给你写!谁知被父亲淡淡的一句话拒绝掉了,不用了,我也不想那个事。你听听,就这样的觉悟啊,还真难为了我这个黄毛丫头呢!

  随着阅历的增长我愈发的钦佩父亲的君子风度,在一个庞大的执政党的面前,在入党才能靠近官场的喧嚣里,试问有多少人能挡得住那种诱惑?而我的父亲愣是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品德,善行其职,君子无党!我常常为父亲遗憾的是,就凭着父亲一根筋的作风,如果他老人家有做学问的机会就好了,准能做出点名堂来!

  凡是对父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吝啬鬼,父亲的一生勤俭朴素是本色,乐善好施是本能。每次单位组织捐物捐款的时候,也是父亲操办,他总是先把自己的名字写上,自觉地献上一份爱心。我们的亲戚朋友,街坊四邻几乎都接受过父亲的恩惠。张家有出远门的只要打声招呼,父亲就会给买好车船票送上门去。李家有了红白喜事,父亲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他们一把。村里的副业产品需要外运,父亲也要跑前跑后的忙个不停。父亲的会过日子在单位里妇孺皆知,一双用了一辈子的碗筷带回家的时候筷子只剩下了又细又短的半截,大碗的边缘尽是口子,看了让人只想流下心疼的泪水!我那一心为别人,唯独没有他自己的慈父啊!

  就是这样的一个与世无争、与人为善的老好人,文革时还差点儿挨了批斗!

  那时文化大革命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食品厂也不例外,大部分工人都停业跑去造反了。父亲却纹丝不动,仍按部就班的上班,干活,对外界的风风雨雨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造反派的头头几次找到父亲,竭尽煽风点火之能事,父亲不置可否,只是笑笑,行动上依然如故。这下子惹恼了其中一位脾气暴躁的头头,大骂父亲是铁杆保皇派,在批斗当权派时非要拉上父亲一起批斗,被其他人给制止了,因为他们实在也找不出批斗父亲的理由,这是其一,其二,还是父亲的好人缘救了他的大驾啊,造反派组织里百分之八十的成员一致反对对父亲采取行动!

  父亲生性刚毅,洁身自好,在食品公司一直是会计出纳一身兼任,却从不乱花国家一分钱,也从不接受别人的任何馈赠,实在不好推辞的,就用差不多等价的物品还给人家。父亲的倔脾气在公司是出了名的,哪怕是领导已经签字的单子他也要逐笔审查一番才能付款,且总是怀疑人家报销的药费有家人挪用之嫌,经常指责人家所用的数量太过。我就亲耳听到了前来结账的职工抱怨到,找老唐报个药费真累,好像那钱是从他自己的腰包里掏似的,讨厌!按当时的国家政策,我们家用药单位应该报销一部分,当母亲把单子交给父亲的时候,他通常是拿在手上翻了翻后就放下了,对母亲说一句,这点钱太少了,咱自己掏了算了,不值得去报啊!

  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名目繁多的政治运动此起彼伏,高潮不断,因为父亲的不进步也就和历次运动擦肩而过,失之交臂。文革末期全国又一次掀起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只要是国家在册的工作人员无一幸免,这场人人有份的清理父亲是躲不过了。黄县的财贸系统先后办过三期所谓的学习班,每一期都有噩耗传出,有些不甘受辱的志士采取了极端的对抗方式,以死明志。而档案上的结论是,自绝于党和人民,后果自负。父亲是最后一批进去的,在里面的待遇类似软禁。二十多天过去了,父亲仍没有任何消息。妈妈非常担心,就烙了几个油面的大饼让我去探望父亲。我好不容易步行到了食品公司,人家告诉我学习班在党校。我边走边打听,七转八拐的终于见到党校的大牌子了!只见钉满了错落有致的铁钉的红色大门紧闭,门的两端各有一位持枪站岗的便衣。我和人家陪着笑脸,讲出父亲的名字。还好,站岗的大哥没有难为我,面目和蔼的去到里面找来了父亲。看到父亲的第一眼我的眼泪就差点儿滚了出来!一向爱整洁的父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从没见过的胡须凌乱的挂满了父亲的下巴,衣服也好像许多日子没有洗换过,满是皱褶,这和我的那个衣帽整齐,满面红光的父亲相比,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哪!父亲看到我非常高兴,满脸堆笑,接过我手里的包裹,告诉我他吃的住的都很好,什么事都没有,让家里人都放心好了!父亲这回一改往日里的说话语气,音调提高了八度,大概是说给站岗的听,以证明自己没搞串供?他的话音刚落,也没容我汇报一下家里的情况,掉头匆匆忙忙的走进去了,我一直就那样呆呆的站在大门外,看不到父亲的背影了还是往里张望着,我多么希望父亲还能转身回来,哪怕只回来看我一眼,只看一眼也行啊!我又呆了一会儿,一点指望也没有了,只好转身离去了,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父亲狼狈的身影一直在刺痛着我的心。回到家里我对母亲隐瞒了父亲的现状,只说爸爸很好,就快回家了,不要妈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