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写给父亲逝世十一周年(六)
又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们总算是见到了父亲,我们亲爱的父亲又是整洁鲜亮的出现在我们全家人的面前,只是原本饱满的脸膛出现了尖尖的下巴,父亲消瘦多了!我们兄妹几个一直在围绕着父亲打转转,却没有了小时候的欢腾,我看到妈妈眼里竟然泛起了泪花!我的眼圈也红了,父亲都看在眼里,他用手轻轻的拍打着我的后背说道,你们看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都过去了,父亲总在回避着我们提出的问题,回答的轻描淡写,只告诉了我们一件事,就是他只退赔了五角尝肴汤的钱!最后父亲笑吟吟的总结道,快别瞎操心了,我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啊,我要是摊上事了准是冤假错案,呵呵。看到父亲的一身轻松,我们悬着的心都回到了原位,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全家人一齐动手包饺子,这顿饭吃的就像过大年。
父亲原本对自己的孩子都抱有厚望,非常自信的认为他们都能有机会受到高等教育,也会成全他的心愿。然而文革的动乱无止无休,到处是停产停课,父亲的希望伴随着我们的失望一起破灭了!一向那么要强的父亲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子女弯下腰来求助别人了,父亲仅凭借自己多年的老交情,先后解决了我和二妹的工作问题。当时我是那么不情愿的上班去了,因为那样的工作绝不是我理想中的任何一个!像我们这样没有背景,没有文化的待业青年除了当工人,做店员这些或轻或重的活儿,我们还能干什么?而且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有 了一份工作就是铁板上定钉,你休想挪动半分毫!我就是在三点一线(家——单位——厕所——)的牵制下,没撑死也没饿死,尽职尽忠的了却半生,却全然没有了父亲对待工作的那种热忱与执着,也就多了好些郁闷与躁动,那些苦恼大多来自对书本的迷恋和对现实的困惑。我常常在想,我们人类的远祖在尚未进化到人类的初级阶段肯定是最幸福的,尽管生存的条件艰苦卓绝,但他们一定生活的简单而快乐!自从仓颉造字以来,这个混沌的世界就出现了光明,也导致了不幸的诞生,正像人们所说的那样,白昼有人笑,夜半闻鬼哭。人类是因为有了文字更明理而欢欣,鬼蜮是怕世界从此再无宁日而伤心。我一直是介于人与鬼之间,所以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好在自己还是本分之人,勉强浑浑沌沌的混了下来,也算是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了!
终于盼到高考恢复了!然而按政策规定,却没有我们小三届的考试资格!我在黯然神伤之余,欣喜的看到我那在教育战线辛勤耕耘达十年之久的大哥在范围以内。当时我就请假去学校找到他,兴奋的传达了这一好消息。大哥到底是大哥,并没有表现出像我一样的情绪,只是淡淡的表示自己会争取,就怕考不上。记得我竟然像兄长一样的反复说教,给哥哥打气,结果是大哥以几乎满分的成绩被一个师院录取了!哥哥还曾对我说过,如果你去也能考上,都是基础知识,非常简单啊!当时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回到自己独居的厢房暗自伤神,还默默的淌了好多泪水,因为我明白,那些眼泪是我又一次向自己的青春,理想的彻底告别,从此我会更坚强的面对生活,没有什么困难可以打倒我!
哥哥的金榜题名让父亲的心愿得以实现,那些日子老人家总是满面红光,呵呵的笑个不停。那时哥哥已婚并且还有一双可爱的小儿女,父母亲承担着全部的家用以及大哥上学的费用。等到哥哥学业完成后又回到了家乡任教,仍和父母亲住在一起,我们这个三世同堂的大家族再也没有分开过。在当今这个纷纷扰扰的尘世里,我们家算是开创新纪元了!我们不善言语的父亲在维护这个家庭的稳固与和谐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父亲的功不可没名至实归!
为了安置小妹的工作,父亲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但老人家仍不肯离开为之倾注心血的岗位,被返聘后继续在单位上班,是面部中风的疾病阻止了父亲奋斗的步伐,这才彻底回家了。他好像是一匹套在战车上的战马,一旦卸下来后的那份松懈让父亲过于失落,回来后的健康状况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了原来的生龙活虎,我们的父亲一下子完全衰老了!一辈子都没有打过针住过院的父亲,曾被脑溢血击倒过两次,老人家都以顽强的意志重新站立起来,步履蹒跚着坚持锻炼,还多次念叨要争取骑上自行车出去转悠,这点心愿一直也未能实现。我们一家人也曾做过各种尝试,带着父亲去远处针灸,住院治疗,都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父亲的身体再也没有恢复到从前!父亲曾经的自行车骑术非常高明,车子上带上我们两三个,再加上东西,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骑上去的,父亲昔日的风采只能留在我们的记忆里了!
八十年代初,囊中羞涩的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预购了一栋楼房。自房子地基破土动工之日起,父亲就经常带着我还在牙牙学语的女儿,走过一里地的光景,去观望楼房的建筑情况,回来后只要有空就会向我诉说一番。我明白父亲的心思,他是很在意那栋房子的,大概也很想住进去吧?后来因为诸多原因,我把那套单门独院的两层楼让给了哥哥,父亲的兴奋溢于言表,一心只等着住新房了!真是天公不作美,就在工程即将完工之时,父亲重重的跌了一跤,伤的不轻,躺到炕上以后再也没有走下来,我们的父亲卧床不起了!是哥哥把父亲背进那栋楼房,背进了父亲盼望的新家。父亲的病倒让我又心疼又无奈,有时候又在自我安慰,也许是上苍怜悯父亲辛苦了一辈子,现在是想让他彻底休息休息?
就在父亲搬进新家的第三年,他唯一的孙子考进了山东师范大学,这是父亲最满意的结果,当然也是父亲最高兴的事情!尽管大哥的工资不菲,嫂子的能力超群,卧在炕上的父亲还是事无巨细详尽安排,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为孩子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孙子也很争气,顺利毕业后就业于一所师院,像大哥一样的做着教书育人的园丁,读书传家的祖训得以延续,父亲在病床上体验着那种心情,心中溢满阳光,病痛也减轻了几分呢,这也算是遭遇不幸中的父亲之大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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