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河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母亲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在我的印象中姥姥家族里所有人的美加起来也抵不过我母亲纯天然的,无需雕琢的美丽。母亲更是我生命里流淌的一条河,每一朵浪花都是母亲的歌。我的脉搏和河水一起跳跃,相依相偎,这让我不能不想。我一直在母亲的河流里扬帆起航,或近或远,这让我不得不说。

  母亲是一位接近九十高龄的老人,眼窝都已经深深陷下去,一双明亮的眸子早已昏花,却经常会显示出昔日的智慧与光芒,依然白皙的脸庞上残存着母亲年轻时的风韵,那条条清晰的纹理悄悄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当年迈的母亲因为疾病才被我接回到身边的时候,我的心就像打开了五味瓶,岁月馈赠的酸甜苦辣咸一块儿弥漫开来,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诉说了!好吧,就请让我平静下来,慢慢梳理着讲给你听听吧。

  说起我的母亲就不能不说说我的父亲,是父母亲共同为我们营造了一个温暖的小家,共同缔造了我们独一无二的生命。父母之间的爱恨情仇都与我们休戚与共,血肉相连。作为这个家庭唯一的女儿,我爱可亲的母亲,也爱可敬的父亲,爱他们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确切说,我的父亲是一位农民,也是一位英雄,是时代造就了父亲的特殊身份与特殊的故事。七十年前的台儿庄大战前夕,我父亲还是国民党军队的一名伙夫。父亲的入伍并不是心甘情愿,当时因为家里又揭不开锅了,爷爷收下村里一家富户的两块大洋,还不满十六的父亲就替换那家的少爷到了部队。因为太小,枪都扛不动啊,就被安排在伙房烧火。至于以后是怎样把手里的烧火棍变成大刀片,向着鬼子的头上砍去的,父亲就像对待自己的那段历史一样的一直讳莫如深,三缄其口。我们却能从父亲珍藏的老照片,旧徽章里管中窥豹,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从知情人的讲述中历史真相渐渐浮出水面,父亲以往的形象也渐渐清晰起来。

  据说,那场大战拉开序幕的时候,父亲作为一名小小的卒子,就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了。当时的抗日将领孙连仲来到前沿对将士们训话的队伍里,就有刚刚与倭寇血拼下来的父亲,此时父亲的一腔热血又一次被将军的讲话点燃,和他同生共死的弟兄们一起,几天几夜里多次和敌人展开阵地拉锯战,台儿庄巷战,枪战肉搏战,大大小小的每一场战斗都会有无数的士兵倒下去,台儿庄大捷是热血青年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当援军终于赶到的时候,父亲倒在了血泊中!清理战场时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奄奄一息的父亲被人们救起,捡回了一条小命!

  部队休整时,父亲拖着伤残的身子,胸前带着勋章,满载荣耀回到故里,村里的人们用最高礼仪迎回了他们的英雄。接下来的庆功宴是必不可少的,继而就是父亲的终身大事被父老们摆在日事议程上,英雄配美人的俗套就套住了我美丽的母亲。至于母亲的美丽,一直到解放初期人们看到在电影中王晓棠扮演的小黎英,大家才为母亲找到了与之匹配的原型,巧的是母亲的名字也有丽英俩字,人们就在妈妈的名字前面添上一个小字,我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的母亲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小黎英,这是后话了。

  与父亲走到一起的那一年,我的母亲才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满怀憧憬的年龄。当知道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位抗日英雄的时候,母亲自是惊喜交加,充满了向往与期待。那时候在未入洞房之前的两个人是不能见面的,及至揭开红盖头的那一刻,父亲被母亲的年轻貌美惊呆了,母亲则被父亲又瘦又小,尖嘴猴腮的丑陋吓呆了,两个人在霎那间的感觉注定了他们之间一生的悲剧!

  婚后没有几天父亲就归队了,在家的这几天我不善言辞的父亲的英雄气慨排不上用场了。他在母亲面前显得呆头呆脑,手足无措,整日惶惶然如坐针毡。这一切都被精明过人的奶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背地里免不了 对儿子几番说教,几顿数落。我昏头昏脑的父亲别的都记不住,唯有奶奶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这句话深入了骨髓。母亲在心底对父亲也是不屑的,但她信天信地信命运,就以为自己命运不济,就该搭配这样的男人吧!但还是一肚子的委屈道不得,只好收拾起自己活泼好动的天性,对一家人低眉顺眼的应付里夹杂着几分无奈,几分苦涩,几分凄惶。父亲非但不体谅母亲,好好疼她,反而以为母亲的嫌弃太外漏,丢了自己的脸面,越发的在母亲面前颐指气使,色厉内荏了。小夫妻话别的时候,父亲越瞅自己娇嫩如花的妻子越是心事重重,越发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后来竟然伸出鸡爪子似的一双手掐住母亲的喉管,恶狠狠地警告道,我不在家的时候,给我好好守妇道,有半点差池,看我回来不掐死你!母亲好不容易挣脱了出来,无端地受了这份莫名的委屈,伤心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婆婆就在一边恶声恶气,你的当家人要走了还不好好送送他,干嘛抹鼻子掉眼泪的,哭丧啊!

  部队再次整编的时候,父亲被编在曾在台儿庄大捷里担任过敢死队队长,后来晋升为国民军某部师长的仵德厚麾下,跟随部队南征北战,在抗日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也曾配合胡宗南参加过剿共,最终在太原战役中被俘。还好,父亲无职无权,并无血债,只是旧部队里的一名炮灰,得到的是宽大处理。父亲也惦记着几年都没见上一面的家人,就灰溜溜的赶回家去了。

  话说父亲离开家不久,我的大哥就出世了。父亲家境贫寒,没有土地,全家人靠着租种几亩薄地过活,日月自是艰难。母亲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对庄稼地里的活计并不陌生,因为父亲不在家,母亲带着大哥一直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母亲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地里的脏活累活也都落在她的身上,还要经常受到婆婆的刁难与奚落。母亲只能打掉牙咽到肚子里,坚持坚持再坚持,有苗不愁长,有儿子就有希望啊!

  常听母亲说,父亲见到大哥的一霎那,眼睛都湿了!当听到十岁的儿子喊第一声爹的时候,我相信父亲的心也会湿透了!就这样昔日的抗日英雄退去了一身的光环,还原成一位地道的农民,父亲的生活又回到原点。所不同的是身兼人子,人夫,人父数职,既拓宽了生活内容,也加重了肩上的负担。这些也难不倒大字识不了一斗的父亲,庄稼人嘛,只要没病没灾的,再有一把力气,活下去是没有问题的!

  这时候一直和母亲过不去的奶奶不在了,按理说母亲应该轻松一点了,可惜走了一个鸡蛋里挑骨头的又回来一个管闲事的。正应了那句老话,好汉子管村管疃,赖汉子管盆管碗。过度的操劳让母亲过早呈现出衰老的迹象,细细的鱼尾纹悄悄爬满母亲的眼睑,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母亲的美丽,反而让母亲平添了几分成熟少妇的神韵。而我的父亲则依然又瘦又小,那张脸就像被霜打过的老苦瓜,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被误以为是父女俩,这让父亲很不爽。父亲因为战场上留下的伤痛损害了健康,每逢阴天下雨身上的疤痕就会发痒疼痛,地里的活也拼不过我吃苦耐劳的母亲,这让父亲很自卑。经常的心理纠缠扭曲了父亲的心态,对家人整天虎着一张黑脸,对母亲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饭稀了就是菜淡了。只要母亲一还嘴,不是揭了饭桌就是巴掌扇了起来。五零后的我小时候经常会看到家里硝烟四起,饭菜遍地的狼藉,还有母亲那一双擦也擦不干泪水的眼睛。这一切让我幼小的心灵滋生出对母亲的无限爱怜,同时也种下了对父亲无比仇恨的种子。

  我都上小学了,一次放学回家,又看到父亲就因为小弟弟淘气把母亲按倒狂扁!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拿着一把铁锨冲到父亲的面前,狂叫着,你再不住手我就一锨拍死你!那一刻父亲愣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也停止了对母亲的殴打。母亲却爬起来夺下我手里的家伙,哭喊道,傻闺女啊,他是你的亲爹呀,你怎么可以打他呀!霎时间我凌乱得连话都讲不出来了,只是张开大嘴嚎啕大哭,和泪流满面的母亲紧紧抱在了一起!不知道是因了我的无畏抗争还是父亲幡然醒悟,从那一次始,父亲再也没有动手打过母亲,而且对我要比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都好,我确实参不透这里面的玄机啊!

  文革以前我的两个哥哥就结婚了,都住上了家里人省吃俭用为他们建造的大瓦房,已经当上爷爷奶奶的父母似乎才开始过上属于他们自己的小日子,我亲眼看到一向跋扈的父亲通常会把母亲给他单独烙的饼,煎的蛋拨出几块放到妈妈的碗里,妈妈又分别放到我和弟弟的碗里,这时候父亲就会瞪母亲一眼,那眼神的内容太丰富,我也读不懂了!每逢母亲去地里干活,即使父亲干不了,也要尾随着母亲帮上一把。父亲的伤痛时不时的就要折磨一下他已经年迈的身躯,母亲跑前跑后的照料更是上心了,这时候我们的小家才有了家的味道,才会经常充满着温情与爱。那种暖日融融的感觉让我终身受益,我会牢记在心,传承下去,世世代代,直到永远!

  文革开始了,那些情绪高涨的造反派批斗死老虎觉得不过瘾,当看到邻村挨批队伍里有挂着国民党残渣余孽的大牌子,就回来找残渣了,父亲一下子就进入了他们的火力点!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毁掉了,父亲开始了他无休无止的噩梦!对于父亲的不幸我的两个哥哥躲避唯恐不及,万万没有相助的道理,妈妈知道我的性子烈,也不敢让我靠前,只好靠我还没成年的弟弟,在批斗结束后把狼狈不堪的父亲接回家,母亲就会藏起满怀的悲苦,强颜欢笑安抚自己的丈夫,母亲说过的那些话我一直都不曾忘怀啊!母亲会对父亲说,忍着点吧,那些人的老拳头会比日本鬼子的刺刀刺的还疼啊!还会说到,比起你那些死去的弟兄,你算是占大便宜啦,别想不开啊,老天有阴天的时候,也有出日头的时候啊!母亲付出的百般努力还是没能挽救败局,没能留住父亲的生命。在文革结束的前两年,父亲因为心痛,伤痛,病痛一起发作,匆匆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我刚烈而懦弱,可敬又可恨的父亲啊,没有倒在小日本的洋枪洋炮下,却没有熬过无产阶级专政的寒冬!

  父亲走了,日子还得过啊,母亲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把我这个唯一的女儿嫁出去了!我的婆家就是邻居铁柱家,大概是奶奶对母亲的伤害太深了,妈妈首先看好的是铁柱温柔善良的母亲,并且一再申明自己的观点,找个知根知底的多好,俺闺女不会受婆婆的气了!我暗暗好笑,都什么年代了,母亲还是不肯与时俱进!不用我多说,母亲又自言自语道,以前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眼下是多年的婆婆又熬成小媳妇了!我又一次忍俊不禁,原来母亲啥都明白啊!至于我和铁柱,正应了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局,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嘿嘿

  一次母亲亲自找上门来,趁着家里就我一个人,对我讲述了自己赶集的时候遇到老家的肖叔叔了。肖叔叔是给自己患了癌症的老婆去镇上抓药的,母亲奇怪的是他们以前就没交流过,老肖居然对母亲的状况一清二楚!并且肖叔叔还一再要求母亲等着他,嫁给他。这让母亲几次笑出了声,你说说,这是怎么话说的呀,我啥时候想到过要嫁人哪!我倒是一本正经的说,妈,这事你还真得好好想想了,总不能自己孤零零的过一辈子吧!瞎说,我哪里孤单啦,我不是还有你们兄妹吗?再说了,我还有一个儿子没结婚呢,我怎么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以为我的脑壳锈得啦!母亲有些急了,我想这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道理再慢慢给母亲讲吧。

  那位肖叔叔我认识,是姥姥家的邻居,人又聪明又特能逗。无论什么季节,只要他遇到我们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准是过年好!接着又说了,看看,看看,也不知道你们要回来啊,知道的话我一定雇个轿子把你们娘们抬回家!下次吧,下次吱声啊!常常逗得我们前仰后翻,哈哈大笑,那氛围,那场面,父亲就从来没有给我们制造过。这个肖叔叔啊,和我父亲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拢了!咱废话就不多说了,反正弟弟成家以后,母亲在只有我一个人的强烈支持下嫁给了肖叔叔,开始了自己的欢乐黄昏恋。好时光匆匆而过,苦岁月度日如年。肖叔叔的老婆一直有病,也没能给他生下个一男半女,母亲嫁给他的时候亦不能生育了。晚年的肖叔叔一场大病没能挺过去,呜呼哀哉,命归九泉!母亲在我们家苦守苦熬的三十年早已成为历史,和肖叔叔在一起的三十年又是一晃而过,现在又只剩下母亲一个人了!

  本来要强的母亲还在硬撑着自己过,却被突发的脑血栓一下子撂倒了!半边身子完全没有了知觉,再想一个人过就成了痴人说梦!我从医院把母亲接回来了,好心眼的婆家人和我一起照顾着母亲的衣食起居。我曾先后找过哥哥和弟弟,我的两个嫂子和弟妹一向是小摩擦彼起此伏,面和心不合,这次他们的口径却相当一致,均表示母亲早已不是他们的家人了,母亲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换言之,就是活不养死不葬,他们彻底抛弃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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