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怀念父亲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又是一年的腊八,父亲,你的生日,我永远怀念的日子。

  雪还像你在时一样落着,天还像你在时一样嘎巴嘎巴地冷着,世界也和你在时没啥两样。腊八只是一个节气,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因为你在遥远的那个日子出生,那一天因为你的哭声雪才白茫茫的,那一天因为你张开的双眼天空才有鹞鹰的飞翔。因为那一天有了你,才有我们世上的日子,才有我们辗转的人生。你在那一天出生,那一天你的根扎进土里,你的树上长出枝桠,挂满叶子,缀满果实。那些你没想到的就是我们,就是你绵延的子子孙孙。父亲,我知道你是读过《愚公移山》的,但我想你不会想到你的子子孙孙也快能挖垮一座山了,可是你没有等到那一天,你早早的走了,来不及留下一句想说的话。

  如果你的生日是一条路的始发地,那么我从你的路上走过,你的子孙又从你的路上走出了很多条路,但每条路都是从你的路上出发的,我们踩着你的脚印,循着你的气息。在每条路上想起你,在每条路上寻找你,你活在每条路上。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们慢慢长大,有时候我们忘记你,有时候我们想起你,在想不起你的日子里,我们依旧走着你的路,走着走着我们就越来越像你了,我们走不出别的样子。父亲,我也像你一样在路上慢慢老了,常常在路上回望来时路,常常看见你站在路的始发地看着我,你站在黑处,我站在明处。看见你要和我说什么,可我总听不清你要说的话。像小时候,你摸着我的头说的话,我都忘记了。父亲,你要对我说什么呢?我常在黑夜里醒来,也常在白昼里睡去。

  记得最多的是你初得病的那些日子,你穿着蓝色的衣服坐在炕沿上,我记得炕沿很光滑,日子磨光了很多东西。你坐在带有花木纹的圆桌子前,等待吃饭。我坐在你旁边,还有母亲,弟弟妹妹。我们一家人在那里吃饭,吃最圆满的一顿晚饭,菜香飘满了屋子,这是我后来常常想起的场景,那一顿晚饭的香味弥漫我半生的日子。可是我再也找不到那个日子,再也找不到那顿晚饭的香味,找不到坐在炕沿上的你。

  父亲,你是勤劳的,记得每年院子里的柴火垛、木头堆都要换一次地方,你起得很早,当我们起床的时候,你把该干的活计都已经干完。你还喜欢把家里的摆设时常地换一下位置,虽然家境贫寒,家具几乎没什么,但你就喜欢摆弄它们。傍晚放学回到家,会感到一种新颖和好奇,觉得家的可爱。你就是这样在贫寒里找出花样,找出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欣喜。你是乐观的,夏天常常撩起背心拍着肚皮很投入的唱小小竹排,小时候常去我家的同学现在聚到一起还常说起你的幽默乐观。冬天的时候,你下班回来常常故意地隔着窗花敲门,说这是谁家啊?每每这时我们心里都感到无比的温暖。换了新房子,你一边唱歌一边干活,你是灵巧的,把屋里所有的电灯开关都安装在一个自己制造的小盒子里,镶在进门的墙上,一进家门所有的灯都打开,家里亮堂堂的。你走后的这些年,我常常问自己,父亲的那些可贵的脾秉我继承了多少?勤劳,乐观,和对生活的热爱我远不及父亲,你把很多美好的东西展现给我,虽然我记住了,可是我做到的又有多少,父亲是生活的主人,而我很多时候不是。我总感觉自己像一头牛,鼻孔上栓着一根冰冷的缰绳,是什么牵着我走呢?

  记得那是一个初秋的下午,我为了参加农艺村支书孩子的婚礼回家换衣服,母亲在后院门口和几个邻居一边说话一边摘菜。我很少下午回家的,但那一天我回去了,看见你,躺在炕上看我回来,我还和你趣说,怎么没有值班的呢?你说,你妈在门口呢。我看见你脸上的一丝微笑。我想也许是上苍的苦心安排,让我见了父亲最后一面。去参加婚宴的路上晴空万里,天蓝云白。可婚宴吃到一半西天黑云翻卷,黑压压的像开了锅的水,只一小会功夫就大雨倾盆,我隐约听人喊我的名字,我突然就有了预感,的确是家人来找我,父亲病重住院危在旦夕。我走在瓢泼一样的大雨中,看不清道路,用手擦着脸,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一直倾泻着。进了空旷的医院住院大厅听到响彻的鼾声,我知道那是你的鼾声,后来这鼾声常在我的记忆里响着,响着。大夫说:是脑干出血。我一件件的替你穿着装老衣服,父亲的最后一身衣服没有纽扣,像初来人世的孩子的衣服,只是颜色素淡,缺少生机。在世上,我叫父亲的人就这样走了,像睡着了一样。

  父亲,你走了,把本属于我的一些东西也带走了,它们回不来,我再也找不到了。是你记得我初来人世的模样,是你记得我的第一声啼哭,和我身上的胎记。我忘记了你是否也像别人的父亲那样把我举过高高的头顶,是否也拿很硬的胡茬扎我稚嫩的脸颊,是否用双手搀扶我走出人生的第一步,是否教会我第一个象形文字,我都忘记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做过的,像很多父亲那样把一个父亲应该给予的都无私的给与了儿子,在你走后的那些年,我常常想着这些事,我把你做给我的,和没做给我的都想到了,我把这些都做给我的女儿,你的孙女,我领着她到墓地里看你,她说她还记得你的模样,说还记得你给她削过的一个很甜的苹果。父亲,你走了,我身上的有些东西再也找不到了,我永远是一个有缺失的孩子。

  父亲,你不情愿地走了,你心里还装着那么多未尽的事,惦记着母亲,惦记着渐渐长大的四个孩子,惦记着他们的未来。还有我智障的叔叔和家境并不宽裕的姑姑。父亲,母亲的身体很好,精神矍铄,但我知道母亲常常想念你,就像你常常想念母亲一样,都是默默的。叔叔去年也离开了这个尘世,我想他一定和你在那个世界过着你们美好的童年,就像你们在人世间的童年一样无忧无虑。姑姑的日子也大有改观,办了养老保险每月都有上千元的收入,常来家里送一些自己亲手种的蔬菜,脸上有了笑容。你的四个儿女身体都好,日子不算富裕,但都平安,我们的骨血里都生长着你和母亲的善良厚道。你的两个孙子都一米八十多,伟岸英俊。你的孙女外孙女都一米六五以上,婷婷曼曼。父亲,你在时我们永远是你的孩子,你不在了我们更是你的孩子。我常以我的心境感悟你的心境,常以我的面容想象你的面容,常以我的步伐揣摩你的步伐。每一个儿子都想和父亲有不同的活法,但经历了很多不同活法后,又慢慢的活到一个活法上,世上有些东西是颠覆不破的。你的四个儿女活的都是你,他们抬起的手势,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调,你的那些老朋友说都像你。父亲,你还在这个世上活着,我们走过的路也是你走过的,我们说出的话也是你说出的,我们做出的手势也是你的手势。

  我常常觉得在我走的路上,前方隐约的一个人走在我的前面;我常常觉得我辗转的活动中,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在大庭广众中我常常看见熟悉的身影从我身旁走过,也常常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像小时候喊我乳名般的亲切。一个初来人世的孩子,内心里装满了好奇和兴奋,而后慢慢地长大经历,慢慢苍老,内心沉积下的最后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对亲人的惦记和牵挂,人都是在惦记和牵挂中变老的,人都是为了惦记和牵挂才闭不上眼睛的。我总想你还在,喊我一声儿子,我给你倒一杯水,点上一支烟,或者斟满一杯酒,可是我知道我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刚走的那些年,我常常躺在老屋的北炕上,土炕很热,我躺在炕梢,总觉得你躺在炕头,我想和你说说话,聊聊家常,聊聊你年轻时的事,聊来我的祖父、曾祖父。让你把一个人的老年告诉我,哪根骨头最先疼的,哪根筋最先老的,眼睛在那一年的秋天会昏花,可是你什么也没说,炕头空空的,我寻不到你,听不到你的声音。我点燃的一支烟,已经递不过去;我斟满的一杯酒,却听不到你说干杯的声音。

  父亲,你是一座山,我就是山下的一棵树,雨来了有山遮着;风来了有山挡着。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是一个个节日。可是我失去了那些节日,在我还稚嫩的时候失去了这座山,我被裸露在风雨里。没有了你,我不知道我的哪根枝桠长歪了,哪片叶子被虫蛀了,哪条根系已经枯死。我走错的一条路没有人为我指点,我落满灰尘的衣服没人为我拍打,我想哭的时候找不到你的肩膀,我想笑的时候找不到你的眼神。没有了你,自己只能搀扶着自己,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你走了,我有些东西也被你带走了,有些泪水我只能咽到肚子里,有些痛我只能用痛来治疗。我像孩提捉迷藏一样,寻找着你,后来我慢慢知道那将是我大半生的寻找,父亲,你在哪里?闲下来,我看见你在老照片里黄着,你买给我的石英钟还在那里滴滴答答走着,你写过的一本工作日记还在床头柜里放着。父亲,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你,我又在哪儿都找到你。

  又是一年的腊八,我在异乡,雪花像往常一样落着。我和朋友们在酒店里喝着酒,说着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可是谁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谁知道我在深切的想念你。斟满一杯酒,默默地向着家的方向,说声生日快乐!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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