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沟
连阴雨三天,由不得怀想,而怀想总是童年的那点记忆,记忆中的童年又总是离不开那个小山沟。
我家的小山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梨树沟,东西走向,前后也就五里长,南北宽不过二、三百米,沟底有一股清泉,细水荒荒,漫漶成一片,周围绿草成茵,究竟不知道泉眼在何处,只感觉湿漉漉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
春天里,总是泉水周围细草先绿,用不了好长时间,仿佛是一夜之间,整个梨树沟便一片葱绿。桃李是不甘落后,也不甘寂寞的,发现有草在绿,它们便不约而同的争相开放。梨果树仿佛害羞一般,总是和杏树一样,躲在远远的山沟深处开放。一时间,整个山沟仿佛醉了一般,到处春花烂漫,蜂飞蝶舞。
夏天是万物峥嵘,草木热闹的季节,但凡阳光雨露可以到达的地方,小草便蹦蹦跳跳的光临,小草如果不肯来到,便挤兑苔藓地衣悄悄展开。小草能够显摆的地方,虫儿就不肯放过,虫儿既然来了,鸟儿岂能错过,于是整个世界都欢腾起来了。
渐渐地,夏天悄悄要溜,秋天看到苗头不对,就拽住夏天的衣袖不肯放手。就在这争执不下间,野果便亟不可待的熟了,尤其是野草莓,一熟一大片,红的醒目,红的亲切,信手可摘,尝到嘴里,香的恰到好处,甜的适可而止,最是讨人欢心。
野玫瑰红的鲜艳,在一片灌木丛中显得格外招摇,看着可爱,摘到手里,尝一尝,并不好吃,甜的有些腻歪,皮薄薄的,有些木木的感觉。于是采回家,剥下皮来,晾干,磨成面,和在玉米面、三不吃豌豆面里吃,清香扑鼻,回味无穷。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刺李了,一熟,远远的就能闻到馥郁的香味,不过,吃刺李要付出代价的,它们往往长在荆棘丛中,什么叫披荆斩棘,那就是吃刺李的感觉,你要小心翼翼的扒开一丛丛的荆棘,到处都是恼人的刺,一不小心,就扎在了身上。
刺李丛本身就是荆棘,浑身长满了刺,非常扎手,刺李是典型的刺果,熟透了的时候 ,嫩黄水红,外皮紧绷,青翠欲滴,仿佛涂了一层釉,亮亮的清清的,那样子是诱人的妩媚。而刺李又仿佛刺猬一样,浑身都是刺,不知道的以为它是一种毒果,不敢招惹 。其实,刺李熟了,刺是软的,含在嘴里,浓郁的香味能把人逗笑,那个香是仿佛吃到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只觉天上少有,地下绝无。
因为我家是小山沟,成群结队的大批牛羊马便不肯光临,我要看雄壮的马,就走很长的路,到几里外的野鸡山去看,大小马都不配鞍,马鬃奇长,飘散在脖子上,威风凛凛。
到了交配的季节,马的狂野与暴烈便暴露无遗,那矫健的身姿,冲天的怒火,狂放的脚步,刚烈的脾气,是人世间最美的风景。
看着马儿在山野上追逐,不由人不心驰神往、热血沸腾,人世间的美,原来是可以如此的极致,如此的热情奔放。
牛是沉默的火山,一般情况下不恼不怒、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一副悠闲从容的样子,一旦发起火来,任凭刀山火海,依然不管不顾,一味的向前冲,有摧枯拉朽的气势。看到英姿勃勃、意气风发的怒牛,你很难把它们与平时忍气吞声、老实巴交的样子联系起来。这也就是特别老实的人很容易犯下滔天大案的原因,牛脾气上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
羊比较走的远,喜欢边走边吃,一路游山玩水,好不惬意。羊群在山坡上行走,仿佛是白云挂在山腰 ,一路飘到山顶,又仿佛是白云罩在山头,要行云布雨一样。
我家的小山沟,就住着我们一家,整个村子零零星星的分布在各个山沟,稍微宽敞点的地方,人家就连成了片,养的猪也比较多一点,于是就集中起来放牧。
放猪的小姑娘叫夏莲,比我大不了几岁,因为我家的小山沟是尽头沟,沟底悬崖峭壁,草深林密,荆棘丛生,特别适合猪的活动,猪又懒的远走,夏莲便把猪引到我们梨树沟放牧。
夏莲一来,后面自然跟着一群小伙伴,我也就有了玩伴。夏莲把猪往沟里一带,与我们守住朝沟口的方向,便万事大吉,与我们一同玩耍。
夏深的时候,各种野果就陆续熟了,一直到秋天,野杏、野桃、野果、野梨、榛子、松塔次第掉落一地。猪特别喜欢吃野杏,连皮带核一起吃,嚼在嘴里,清脆的一声咯嘣,就是一顿美味。于是到处都是欢快的咯嘣声。有了野果,猪儿就不会乱跑,吃饱了,就躺在水里或者树荫下乘凉,一个个酣然而睡,一副心安理得、志得意满的样子。
夏莲便带我们摘各种野果吃,她爬树比谁都快,手脚特别利索,我们都羡慕的不行。
树上结的野果仿佛都不是用来吃的,不是苦,就是涩,要么就是酸得掉牙,我们摘下来往往就是玩的,浅尝辄止,并不当真 。
杏仁是好东西,一方面可以用来卖钱,有人收购,另一方面油炸了炒菜吃,非常清爽,我们便捡了杏来,剥了外面的皮,在泉水里洗净了,晾干,就是非常好的收获。
荆棘丛中有许多好吃的东西,但往往刺多,吃起来费时费力,还有危险,顿不顿就扎的头破血流,呲牙咧嘴,也不是我们的最爱。
草中的果实就不一样了,仿佛是老天爷格外的恩赐,用不着怎么费心,也不用担什么风险,就很容易得到,几乎不用去找,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因为多,也因为得来容易,我们便不是十分在意,只是随心所欲的挑拣了好的来吃。
秋天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山丹丹花,一旦开了,漫山遍野,鲜艳夺目。
我和小伙伴们提上小柳条篮,摘了山丹丹花,晾干,吃面的时候,与葱花、金针、蘑菇炒在一起,浇在面上,红黄绿白,异彩纷呈,色香味全有,胃口大开,食欲大振,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到把肚子吃的滚瓜溜圆,大汗淋漓地把碗一放,那个惬意满足、舒坦自在,仿佛聚齐了人世间的所有幸福和快乐。
每年的八月十五,就拿各种干花以及干玫瑰丝和山丹丹花做馅包月饼吃 ,那自然温馨的滋味,至今仍然是吃过最好的月饼。
冬天是打山的季节,勇猛强悍一点的去打野兽,什么狍子、狐狸、野猪、黄鼬、麝香,甚至狼和豹子都打,腼腆羞涩一点的就去套野鸡、石鸡、半翅,而干脆老实巴交点的就去打榛子、剪沙棘,榛子既可以卖钱,也可以炒熟了吃,别有风味,沙棘用来酿醋,沙棘醋有股浓浓的香味,而酸却是酸的有滋有味,分毫不多,分毫不少,喝一口,耐人寻味,酸中带甜的活泼清新,提神、带劲、耐琢磨,仿佛小溪水,源远流长,美不胜收。
狍子是最胆小的动物,跑起来,仿佛是跳动的音符,优雅活泼,在冬天的雪地里,一耸一耸,非常迅疾的穿林钻草,来回出没。聪明的猎人便耐心的等待,只要把狍子一惊,守在那里一动不动,狍子自然还会返回来观察,狍子的好奇是致命的,这时候,再小心翼翼也逃不过猎人的子弹了。
狐狸是小偷小摸的好手,山里人家养的鸡往往令它们馋涎欲滴,每当看到狐狸鬼鬼祟祟地在附近出没,小小的我,便拿了棍子去追赶,晚上大人们更是把鸡窝周围盖个严实,恐怕它们成了狐狸的美食。
野猪是最为恼人的野兽,出了名的凶猛又大胆,等山药玉米熟了,便成群结队地下山来作践,它们往往瞅准了一片山药或者玉米地,冲进去,一破坏一大片,糟踏的不成样子,任凭人怎么喊怎么叫,也不肯离开,而是四处流窜,打游击一样,破坏的更多。
于是,民兵便开了枪,枪一响,野猪便跑的无影无踪 ,但子弹毕竟有限,半夜里放空枪谁也不愿意。
晚上的时候,便守住各处山药玉米地,白天早已在地头放好了柴草,听见苗头不对,就点了火来驱赶野猪,野猪一见火就不敢来了,但地实在是太多,也太分散了,往往把人搞得精疲力尽、神魂颠倒。人又不知道究竟野猪瞄准了哪一块地盘,全退全守不是办法,但不退不守也不是办法,年年秋天的人猪大战便格外壮观,一到晚上,人欢马叫、驴喊狗吠,处处篝火、家家灯明,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仿佛过节一样。
人们赶野猪的时候,就纷纷在地头烤开了玉米山药,山药就大葱的滋味,那是世界上最各味的野炊,尤其是蛤蟆圪针干柴火烧下的山药,外焦里嫩,皮脆瓤沙,一口山药,一口大葱,给个神仙都不换。
烤玉米当然也格外清香,热气里到处都弥漫着玉米的甜蜜。
狼和豹子,深山密林里才有,不是胆大的猎人,轻易不敢动狼和豹子的念头,就是有了,也要成群结队的去打,而往往又一无所获,于是兴致不是很高,很少见到有人打到。
冬天的野鸡飞不高,好的猎人都不屑于打野鸡,于是就有人下套。有时候也能套住石鸡、半翅,石鸡、半翅喜欢一群一伙的热闹,有时候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等人走近了才一哄而起,动静搞得很大,能把人吓一大跳。
山里人家的生活就是这么喧嚣,喧嚣的热气腾腾、热火朝天。
山里人家的生活又是那么静悄,静悄的仿佛与世隔绝,少了许多风流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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