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女儿，看着她钻进被窝读她喜欢的书，时针指过了晚上9点，我们也该回城了。

　　女儿寒假，我们仍然上班，于是送她回老家和爷爷奶奶小住。对于这样短暂的小别，女儿是向往的，而我们也是窃喜的——几日里可以耳根清净，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然而，临别时，不安与不舍却成了主角。我和先生轮番交待着，有如轰炸一般，有时是用电知识，有时是行路安全，有时又说要小心门口那口水井……方才觉得已经交待完毕，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转身又闪出一个新的注意点，于是接着交待。女儿有一句没一句地答应着，最后似乎完全沉浸于书中情节，不再搭理我们。终于自责起来，不就是三四天嘛，有必要这样不放心吗？

　　又半个小时后，终于打开门，走了出去。冬夜的风急急地吹过来，衣襟翻飞，特别冷。回过头，小楼的窗户透出橘黄色的光，长长的光影静静地投落到地上，将漆黑的寒夜镀上几许暖融融的色彩。窗口有人影晃动，那是公公与婆婆在陪着女儿。而女儿，一定还在认真地读着她的书吧？会不会偷偷地趴在窗口张望我们慢慢地融入夜色？许久迈不开脚步，怔怔地看着，不小心吸进一口冷风，喉头竟然有些发紧，眼眶酸极了，逼出两滴水来……

　　突然地，想起妈妈来。那天，她也是这样静静地站在我身后，这样静静地望着我。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回家，妈妈都像接待贵宾一般，隆重得不行。我很有些不安，怕这样的隆重会疏远我们母女之间的感情。但是转念一想，其实是我不对了，我为了那些所谓的追求，留太少的时间陪在妈妈身边，而妈妈的爱一如往常，尽其所能找寻所有相处时间一并给予，因此稠厚得不得了了。

　　这次也不例外。

　　到家时，将近下午三点。妈妈没有如往常一般站在门口等待，听说我们晚饭后便要走，不想我们赶夜路，提前在灶台前忙开了。爸爸说，妈妈早在前两天就开始准备了。

　　天将暮未暮之时便开饭了，一改平常晚饭吃得迟的习惯。妈妈请来了外公外婆以及同样回家过年的表弟表妹，一家人围了满满一圆桌，非常热闹。晚饭特别丰盛，大伙儿都吃得很欢，气氛好极了。只有妈妈，总是不停地来回走动，一副很忙碌的样子，却不知道具体忙些什么；又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如同面临重大决策一般。我们多次叫她坐下一块儿吃饭，可她总说“再等等”。我不知道，妈妈还在等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们吧，我们在，她便总想为我们再做点什么，即便我们真的不需要她再做什么。或者，是在等待即将到来的离别吧，离别到来，她便不能真正的安静下来了。

　　直到我们吃完，妈妈还是没有坐下吃饭。天还没有完全黑，我们便要离开了。妈妈跟在身后说要送送我们，在我们的反复推辞下才停下脚步。走出不远，却又听见妈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要急，慢点开车！”回过头，看见妈妈孤零零地站在阳台上，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空荡荡的夜色裹了她一身。很庆幸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只是脊背传来愈来愈透心的凉——是不是真要这般来去匆匆？

　　“等我有时间就回来看您……”我奋力地朝着妈妈喊。愈渐慌张而心虚的承诺刺破寂静的长夜，在村子上空来回飘荡。其实，我不知道我的“有时”究竟是何时，不知道这样的“有时”到底有多少时，也不知道妈妈要在空荡荡的阳台上翘首多少次才能望见我的身影！

　　扭过头，想加快脚步，脚步却越来越沉，前路一片模糊——仿佛看见妈妈在愈来愈浓的夜色中站了很久很久，然后迈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踱回家，然后一个人慢慢地吃早已经凉透了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