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公和婆婆
我的公公和婆婆是北方农村最为普通的农民。现在,二老的年龄加起来接近140岁。一辈子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生活着,忙碌着,大有生命不息、干活不止的精神。丝毫没被现代环境和社会风气感染,用我们的眼光看他们的生活简直有些原始,甚至不可思议。
公公年轻的时候在大队担任会计,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和钢笔字。在没有印刷体对联的年代,每逢过年,村里好多人都找他写“对子”。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他都是说话有影响力的人。他还会木匠、泥瓦匠、铁匠活儿,还把会计的精明算计充分运用到了家庭生活中,比如小到家里日常用的诸如锅盖、篦子、小板凳马扎之类的东西,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大到修房盖屋用的砖,也都是不分昼夜,带领全家自己挖土窑烧的。在只有几百人的小村子里,公公也算是凤毛麟角的人物 。
婆婆也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干起活来不知道什么是累,和比自己大好多岁的公公夫唱妇随,一年四季都忙得团团转。即使在冬季,农民最该放松的季节也没有闲下来过,不是给牲口准备饲草,就是为来年的庄稼积肥。他们的口头禅是:冬天人找活儿,一找一大摞儿。他们认为农民的本分就是干活,如果脱离了本分就是不务正业。正因为有这种信念,所以他们承包的庄稼地总能最大限度的为他们发挥作用,往往一种农作物套播另一种农作物。家里的大院子也是他们作业的分战场,有桃树、杏树、石榴树和柿子树等,像一个果园。有猪、兔、鸡、鸭、牛,现在又多了鱼,像一个动物园。还种有各种时令蔬菜,像什么黄瓜、茄子、豆角、韭菜……品种繁多,以供他们日常食用,除非有客人来,平时是不轻易买菜的。
最初嫁到他们家来,我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是非常不认同和不屑一顾的,好在不住一块儿,否则看着他们每天都抓那么紧干活,我会受不了的。人,干嘛整天弄那么紧张像打仗,好像天生为干活而来到这个世上。每天的三顿饭极没规律,他们吃饭的时间取决于干活的进度,总之是什么时候干完什么时候做饭。让我们既无奈又没有办法。饭对他们来说好像是可有可无的一种东西,哪像我们头一天就琢磨第二天吃什么?!有时我就想,如果我们车间里的员工有他们这样的干劲恐怕至少再减二分之一的人,那也会照样把工作干好,甚至超额完成任务!当只有他们俩吃饭时,与其说是吃饭,倒不如说是凑合,该扔的剩菜热了又热。公公先坐在高椅子上慢慢享用(牙口不好,属于邢台大地震幸存者,满口牙没了),婆婆这时会不失时机地找一些零活,等公公吃得差不多了,自己再找个地方胡乱对付几口,印象中很少见他们同时坐下正儿八经的吃一顿饭。几十年的习惯定格了这种他们认为很正常的生活方式。即使后来来到邢台,去很不错的饭店想让他们享受和见识一下,面对满桌的佳肴,他们也没有表现出来垂涎三尺的食欲,而仍像平时吃饭时的那种从容,让我很惊讶。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这种“天大的事”他俩却很随意地“对付”。至于衣食住行等方面都是这种心态应付,其生活质量就可想而知了。
即使过年过节,他们也是平时那套衣服,只不过洗干净而已,而且基本上都是几个孩子淘汰的旧货,但奇怪的是,瘦小的公公穿上旧西服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滑稽。婆婆除了做必须穿的鞋以外,没见她做过衣服。做为一个女人,从没有对新衣服流露出丝毫的兴趣,我不敢想象这样的“大法”她是怎样修炼成的。因为我母亲岁数和她差不多大,现在一说起新衣服还津津乐道、乐此不疲呢?反正做为她的儿媳妇儿,我至今还没得到真传呢。看来很有可能要在我这代要失传,那真是罪过、罪过。有一年在夜市,花18元给她买了一件上衣,这个价钱让她想起来就心疼,好像被人骗了一样。此后就再没在市里买过衣服。
虽然婆家和我的居所相隔几十公里,但若是没有要紧的事,他们是不会来的,即使需要出来,也必须留一人在家。一是舍不得家,出来耽误干活;二是家里的“张嘴货”(比如牛、猪)没人管;三是住不惯市里的楼房。生我儿子那一年,他们倒是破天荒的一起来了,当时我们住矿务局机关大院的拐角楼,他们下车后为了省车费,竟然背着包袱步行好几公里走到我们的住所。见到他们时,他俩就像两个逃难的,但这种疲惫都被见到孙子时的喜悦冲得踪迹全无,二老笑得脸上都开了花。
2002年,公公因病在邢台矿务局总医院住院做手术,手术前后在我们家住了六七天。公公每天在阳台上天明盼天黑、天黑盼天明,度日如年盼着回家,他称这是在住“高级监狱”。现在偶尔我们两口子闹点矛盾,当我处于弱势时,会给他们打求助电话,一是寻求帮助,二是探探我在他们心中的位置。他们急忙赶来,通常是公公担任主法官,多年在村里的协调经验使他处事不惊,语言简短明了并且直中要害,还和婆婆一唱一和大有认儿媳不认儿子之势。当然判决结果以我胜诉而告终,走后还打电话询问,怕我们再掀波澜。这样几次下来,反倒拉近了我和他们的关系。
婆婆还是统筹计划的高手,她在时间统筹上的安排能与任何专家相媲美,在给庄稼喷药、浇水完毕的间隙内,将家里的零活捋顺。地里农活不忙时,她会利用空闲来市里帮把我们的被褥拆洗好;或利用来市里看病的机会,将几双鞋底纳完,已过花甲之年的她在干好农活的同时,还外出打工,据说帮承包人干农活一天能挣30多元呢。儿女们也多次劝她该颐养天年了,可她坚持认为人一闲就会生病,事实也确实如此。无法想象闲下来的婆婆日子会是多么无聊、痛苦。也就只好随她去了。这次回去我开玩笑也并不夸张地说:“你们呐,一辈子干了别人三辈子干的活。”
这就是我的公公和婆婆,可称之为代表着一代中国传统农民的形象大使。他们是毛泽东思想培育的一代,绝对是奉献大于索取的一代,我也由最初的不认同到逐步被他们同化,十几年来,逐渐对他们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愫,在无形中形成了一条难以割舍的感情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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