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婆婆来生有个约会。
第一次见到她,那是一个极其尴尬的下午。我走了近一小时山路,不争气的凉鞋就断了跟,罗超便背着我一拐一拐的走到他们家附近。见到一个五十开外的妇人,罗超捅捅我说:“咱妈”。我像触电了样跳下来,躲在他身后,显得极为不慷慨,我怯怯的喊了“妈”,尽力让声音亲切而甜蜜。她衣着朱红色的高领毛衣,额头微微皱了皱,扯了扯嘴角,说,“罗超,你怎么还背着她?那么大的人了太不像话。”
这别扭的第一次会晤,像一串鞭炮就此炸开,我们之间那些乒乓乒乓的事儿来。在这之前,罗超嘴里的她是笑容可掬,宽厚善良的农村妇人。可我从那十多天的相处还有她的表情看到了,我仿佛是这个家庭的入侵者。她表现着极大的不情愿,丝毫没有找到善良和慈祥的样子。
我跟罗超走进婚姻是费了一番周折的,他家远在川南,父亲走得早, 婆婆是个乡下教师,靠着她微薄的工资和省吃俭用养大了罗超。家里人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我嫁给他要受一番清苦。我理解家人,可是我更爱罗超,年轻的眼睛里只装得下爱情。所以,我忤逆父母固执的领了证,和他回了家。
去民政领完证那晚,我在微黄的灯光下看见婆婆才五十出头,可白发白了一半了,我从她那皱纹纠结的脸上看到了罗超生命的来处,罗超挺直的鼻子尖尖的脸型完全是来自她的遗传。我心里柔软的想,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会扮演好这个家的每个角色的。我来没来得及想完婆婆就在那顿晚饭后彻底摧毁了我的想法。如果说见到她时她的第一句话就给了我下马威,那么这句话就又杀了我个回马枪“你看你,那么瘦,吃饭还不如个孩子吃的多,穿个裙子又那么短,超儿固执,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她的目光就像扫描仪一样来回在我身上移动。我坐在她的对面,冤屈的眼泪差点掉下来。罗超扯扯我,又给她递眼色。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
有时候,我一连几天不出门,趴在电脑上敲啊敲。婆婆又不高兴了,故意把厨房的瓶瓶碗碗摔得重重的响。她见我依旧没反应系着围裙从厨房横跨书房跑过来咆哮:“你整天不上班,我儿子还供房贷,怎么来养活你?你不挣钱就算了,还连家务也不做了……”我拍着鼠标指着显示器上word文档说:“看见没看见没,这一个一个字都是钱。”“几文一个?”婆婆睁大眼睛问。“得看行情,大约一毛钱一个吧”。趁我去洗手间,她趴在电脑前仔细地数那些五号字:“一、二、三、四、五……”
傍晚吃完饭,罗超陪我看会电视,婆婆会从厨房冲出来“啪”一声关了。一会“儿啊,你让她去打电脑吧,一个字一角呢。”一会“儿啊,现在这个社会男人压力不轻啊,做老婆的要懂得分担才行啊……”。他一声一声的“儿啊”,看着罗超气宇轩昂的乖样子,我丝毫找不到那个为我遮风挡雨的丈夫的影子,像一个甩着清鼻涕的小男孩儿。我关上书房的门,鼻子一酸,泪掉一双。婆婆在书房外,大声支招:“既然按字数算钱,那就写长点。就像那啥,我们乡下注水猪肉那样,看不出来吧……”
我夺门而出,这样的婆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坐在小区的花台上,我一把接着一把的抹着眼泪。
罗超找到我,他沉着一张脸始终不说话,很久他才说:“你就不能姑息下我妈?我妈容易吗?”我说:“你妈太过分了,她只知道疼儿子,我也是妈妈的女儿啊”。这是我跟罗超结婚以来第一次吵架,后来,他窝在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不说话只叹气。最后,他从厨房里端了一碗红枣猪脚汤出来说:“妈让我等你回来端给你。她说你脸色没什么血色”。罗超把汤放在我的手心里,进了卧室,关了门,灭了灯。
喝完汤我在沙发上坐到天明,我想通了,算了,她毕竟是个年事已高的老人了,那些年,她一个人拉扯孩子也挺不容易的。我能了解她心里的那些苦。能忍则忍,不能忍就强忍,除此我还能怎么样?凌晨,我熬了稀饭,叫醒婆婆跟罗超,用一场自动的亲切化解了这场不愉快。
后来,婆婆因为家乡的有些事务要处理,回到老家住,这一年我们夫妻过得风平浪静,直到我怀孕。
这个孩子,来得我有些措手不及。想想每个月的房贷,想想这个孩子需要庞大的奶粉钱,想想我还要去读硕士, 所以,我瞒着罗超让闺蜜陪我去打掉孩子。结果在医院门口就被风风火火前来的婆婆和罗超拦截了。闺蜜怕伤了我身体就悄悄告诉罗超了。
婆婆高兴得像个手舞足蹈的孩子。大兜子二行李的从老家带来许多东西。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愉快。从她的包里掏出了一件一件的小衣服,有白底粉花的小棉袄,有水蓝色小棉布裤子,有绣着小花儿的小围嘴儿,最可爱的是还有两个小奶瓶,别提多好玩了,我看完这个看那个,我说,“你都什么时候准备的?”她说,“罗超领你回家那天就开端预备了,媳妇,你真争气。想吃啥,我 给你做。”我说,“萝卜炖骨头。”“好呢,妈给你做去。”看着这些小衣服和她笑开了花的脸,我突然有一种受骗的感觉。
我心里浮现出宝宝穿上衣服的样子,很后怕,自己差点就做出那么大一个错误的决定,我怎么能做掉宝宝,我怎么能有这么可耻的主意。我将这些小衣服紧紧的捧在手里。
我怀孕的几个月里,家里所有的大事小事,所有的家具饰物摆放都是由婆婆说了算。俨然是个全权大使。罗超笑得呲牙咧嘴:妈一生都没如此兴奋过,由她吧。
可日子久了,抵触还是碾压在一个又一个生活的切片上。
我跟她的第一次争吵来自罗超给我洗内裤。自从和罗超在一起以来,我们两个有一个小划定:就是我帮罗超洗袜子,罗超帮我洗内裤。我们以为这样的小习惯会加深我们的恋情。那天当婆婆第一次看见罗超在为我洗内裤,她像被电到了一样,大呼小叫的,“你怎么能让罗超洗内裤?你还是女人吗?罗超,你个没长进的东西,谁让你一个大老爷们干这个的?”她气呼呼的冲进卧室责备我。我嘴里含着没有咽下去的苹果,连气带噎我也火了,“你光看见你儿子给我洗内裤了?没看见我给你儿子洗袜子啊?你这老太太管的也太宽了,我逼罗超洗了吗?你儿子乐意!”“洗衣做饭是女人的事,挣钱养家是男人的事,一个大男人在这里洗内裤成什么样子?”“就是洗了,你怎么样吧……”
跟她的争吵停止在罗超打在我脸上的一巴掌,他说:“你太过火了!”还没有等我反映过来,婆婆像发疯的母鸡,拼命的捶打罗超,不是虚张声势不是花拳绣腿,是一拳一脚一巴掌的打,一边打一边骂:“你个兔崽子,谁教你的打女人?你有话谈话,有理摆理,你怎么动起手……”
最后罗超给她长跪,我心软为他求情,战火才停止燃烧。可是,从这件事我发现,我对婆婆转变了最初的见解,我发现婆婆平时语言不饶人,可是大是大非眼前相对不含混,而且,绝对是个爱憎分明女子。
其实和婆婆的关系真正暖化是是在我生孩子那天。
预产期还有半个月,罗超便去外地出差三天,家里只剩我和她了。罗超走的第二天凌晨,我腹部一阵接着一阵的剧痛。我捂着肚子敲开了她的门。后来,我迷迷糊糊中听到她在打120,她紧紧攥着我的手,手心湿透了。到了医院,进了产房,我痛得呼天叫地。她隐约听见她在产房外的走廊上来来回回的跺着步子,大声喊:“媳妇,别怕,妈在外面陪你呐”。一个小时后儿子诞生了。她在我身边淌了汗,留了泪。她第一次抚摸着我的脸颊,我第一次接触到她的手,她的手粗糙干燥而温暖。她轻声问道:“还疼吗?孩子?”她没有看宝宝一眼,只是心疼的看着我。
儿子被护士抱走了,她留在产房陪我察看一小时。助产大夫说,“老太太,你去擦点药吧,你膝盖跌破了。”我才晓得,她在上楼下楼办理住院手续,签字,买应急的用品进程中跌了两跤。我突然认为在那一刻和她通了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就在刚才我也成为了母亲。她扭过头来说:“媳妇啊,我没事的,人老了骨头也硬了。倒是你,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女人月子一定要养好的怕以后要留下病根,要多休息。妈这就回家给你熬汤去,你等着啊……”她把我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就匆匆忙忙的消散在观察室门口,我看见她微微有点背驼了,泪顷刻像绝了提的海……
整个月子,我都是躺在床上,看她愉快的忙活着。我从来没有那么静静的看过她。她的头发又斑白了一些,仍然是穿着那件朱红色的毛衣,她的衣服就那么几件而已。她似乎喜欢笑了,笑起来的时候,还有好看的酒窝。我发现她很好看,还有,我无论将内裤藏在哪儿,她都能找到洗掉。有些隔阂,在不经意的一霎间早已云消雾散了。
孩子一个月一个月的长大,婆婆留在身边给我照料着儿子,治理着家,我越来越离不开她。偶然也会吵两句,但早已心无芥蒂。
不知从何时起,我对她的依赖甚至超过自己的妈妈。那天,幼儿园的儿子,偷偷告诉我:他觉得最美的女生是他们班的婧婧,妈妈是第二。我忽然感到我一下子懂得了她,当看到自己在儿子心里被另一个女人取代的时候,那是一种本能的排挤,我们原本是两个陌生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可我们由于深爱着同一个男人,在彼此的心里也早已成了至亲。
我再不让婆婆回老家,她孤独了一辈子,孩子便是她余生的精力寄托,而我和罗超,会在她须要我们的每一刻,始终在她身边。
在那些感动的瞬间,我渐渐明白,有一天我也将成为别人的婆婆,我也会微微颤颤的走到苍老暮年,那时候我也需要得到来自媳妇的关怀。所以,我心里更加柔软地疼爱我的婆婆了。如果有来生,我也还要做婆婆的媳妇。有吵有闹更多的却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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