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姥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我的太姥是个瞎老婆子。

记忆中她总是靠着后院的油漆斑驳的红木门,安然的坐在靠椅上,花白的头发在微风中颤微微的,一双手很少闲着,有时在上下翻飞地编辨子(编织起来用来做草帽),有时在一圈一圈地砌草帽(把编子缝制成草帽)。她的眼睛看不到,但她心灵手巧,几乎没有闲着,摸索着做了很多事。

我家离外婆家远,一年只去两三遍,过年却是必去的。而太姥总是最亲的那个,她瞎了,可接触的世界有限,滚滚红尘中她看淡了很多,只有亲情随着岁月的结晶越来越重。她会亲热地拉着妈妈的手问:“娥,这段日子你们娘几个是怎么过的?”一双枯老粗糙的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总能掏出几粒皱巴萎缩的糖,热切塞给我们,打开粘连着花花绿绿的糖纸,多半是化的,然而放到口里却是一样的甜。不知是那个亲戚送的,也不知她存放了多长时间,才等到姗姗来迟的我们。

大舅过了婚配的年纪还娶不到老婆,姥爷四处求人,终于有人介绍了一个,女方有一个小弟,当时还在读小学,姥爷答应把同年纪的小姨给人家换亲,而妈妈嫁到爸家,彩礼是大舅娶亲所需的两车木料。

那个可悲的年代,无法评说,太姥心疼却做不了主,她说我眼瞎了你们都跟着瞎了吗?瞎老婆子只有急切的盼着孙女来,来了她就安心。妈妈却是不能久住的,成了家庭主妇,像钟表上的指钉一样钉在那个贫寒的小家里,每天都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她滴滴答答的去转。

太姥就央告把我留下来,她给妈说:“娃儿没有奶奶帮衬,小霞留这儿吧,你少管一个孩子,这闺女大了,你娘忙(指的是外婆),我也带的了。”于是我就留下来,晚上和小姨住,白天会和太姥说说话。

她问我:“小霞,你爸多大年纪?”或许她还是为妈担心吧,我那时却是对年岁不敏感的,“五十岁吧!”我瞎掰,“太姥皱眉,”比你姥爷还老,瞎说罢。”现在想来爸应该在三十多岁,他比妈大了十岁。太姥打听着,大概是想确认一下妈妈的生活状况,“你爸妈吵架不?”“有时吵。”我答了几句就嫌无趣了,却全然不知太姥有用心良苦。

 

小孩的世界是缤纷的,很快我就不满足跟太姥打打下手以及闲聊听故事,跑出去和同龄的小伙伴们疯去了。

有天我回来和小玩伴一起取玩具,怕太姥发现了又要叫住我,就蹑手蹑脚的走路,太姥还是听到细微的响动:“是小霞吗?小霞,小霞!”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大声的呼喊,我的玩伴用手捂着嘴,怕笑出声来,机灵的小洁装了声猫叫,太姥叹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哎,是只猫,小霞野哪去了?”

那时的我也只知道玩,并不懂得老人的心,还以骗她为乐。现在想来,真是惭愧的很呢。

最美的时光总是走得最急,春天刚在柳笛声中打马而过,夏天就火急急的来了。太姥的世界依然是房间和门边,我忽然觉得太姥可怜,万紫千万的春天她看不到,黑暗中的世界多半是用温度感知的,好在炎热却是均等公平的。太姥就加紧了做草帽,每年都会有人来收,她听到有人收帽子的便叫我跑出去叫人,来人一一清点,总是赞叹帽子的精美,“您老比明眼人做得还好,真了不得!”太姥从人家手里接一叠毛票,这是她最心满意足的日子。

她会让小姨给我称些点心,买两件花俏好看的裙子,虽然妈妈叮嘱我不可用太姥的钱,但看到花裙子,心早己象花蝴蝶样迎风飞舞。那些记忆中最清晰的甜美和幸福,竟然是一个瞎老婆子给的。而今,当为人母的我给孩子买衣服时,常常会想起,太姥坐在门边,柔曼的阳光洒在她满是纹路的脸上,她心满意足的望着我,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她用手把新裙子牵平理顺,摸索一遍,问我具体的样式和花色,那也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吧。

后来我问太姥,她的眼睛怎么看不到了,如果她能看到该多好?她说那些年她和太姥爷一起辛苦打拼,种得一些土地,太姥爷另去做买菜种的小生意,一家人勤俭度日,攒了好多年,终于置办了一些田地,本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好日子,可没过多久就开始划成份,被划成富农,太姥爷常要游行,戴高帽,而他们天资聪慧的孩子也不准考学,太姥哭哇哭哇,视力越来越弱,终于世界成了一片混沌。

 

她后来慢慢习惯了黑暗,摸索着做事,在黑暗中做家务,擀面条、洗衣服、做针线,有时还给明眼人穿针。太姥说多难人都要好好过,活着短,死很长。我不懂,那时总以为自己不会老,却还是说:“太姥,我长大了给您治眼,你就能看到我了。”太姥笑了,脸上开满老菊花,她说话她怕等不到了,听听我说那个话她就乐到心窝里。

夏天的晚上,星星像童话里的宝石闪闪烁烁,小姨和她的玩伴会到清清河塘里洗澡,太姥让小姨给她洗衣服,小姨那时是一个爱美少女,她无疑是不喜欢的,就让我拿,在我心里并不认为太姥脏,可为了迎合她们,也用一根长长的棍子远远的挑着,惹得那些美少女们一阵哄笑,“小霞也知道瞎老婆子脏呢。”跳到塘里,清凉凉的河水亲吻着我,可是我泪水却是热热的流下来,太姥哇,对不起。

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去的更少了,只能从妈妈的描述里知道太姥的情况,有一年妈说太姥到漯河的姑姥家小住,离我家就近多了,有三十多里,她和太姥姥说好,过段日子接太姥到我家住一段。太姥也很愿意,她虽然看不见,能感知一下远在百里外的孙女家也是好的,听了我也很高兴

可到了约订的日子,太姥却说不去了,无论妈妈说多少好话,她都不去,无奈只好给太姥买了些吃食,空手而归。多少年后,太姥去世,姑姥说其实太姥一直很想去,姑姥劝她说,娥家里有三个孩子,还要种地,您也看不见,上个厕所都要人引着,不是还添乱吗?很想去孙女家的太姥按捺着没去,常眠的太姥再也没有机会去了。

太姥,听说人走了,都会变健康。愿您己安好,常驻光明中。

上一篇:离开的二姨     下一篇:一声黄丝泪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