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
我小时候居住的城市,中间有一道铁路线,铁路线以东叫东关,铁路线以西叫西关。我住在东
关,上学在东关。东关,那时候几乎是我童年时全部的记忆了。
从居住的厂区宿舍到火车站,从马车队(为什么那个地方叫马车队,我不记得了,只是现在老
地方拆迁了,外婆依然固执地把那个地方叫做马车队)穿过去,经过第八小学(我的母校),就是
长长的铁轨,我经常在放学的时候,能看见火车经过地下道的上方,鸣着长笛凶猛而去,我总是望
着火车的离开的方向内心充满了惆怅,因为我坚信,这每一列火车都是开往我的故乡小镇的。每次
放假回父母身边,我都会踏上绿皮火车,一站一站地坐下去,一直坐到家。
一直到小学四年级的暑假,我开始了一个人这样往返坐火车。我一站站地记下沿途的站名,陵
家桥、西寺坡、芦岭……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住窗外,唯恐自己坐过了站回不了家。以至于那
几年,我能够清楚地说出沿途乡镇的名字,记住车窗外一年四季或葱茏或萧瑟的平原风景。那时的
火车都是绿皮的,开起来有机械碰撞咔嚓咔嚓的轰鸣声,车厢里也嘈杂,嗑瓜子的,唠家常的,打
瞌睡的。车厢里永远有浓烈的烟草味和孩子的哭闹声。没有空调,车窗都可以开得很大,田野的风
扑面时,可以嗅到青草或枯草的味道,真实又温暖。我是迷恋这样的行程的,以至于多年以后,我
依然会固执地选择坐火车出行,一路看窗外的风景,一路想着莫名的心事。
父亲每次都会在车站等我,然后骑着自行车驮我回家,我们会经过一个集市,那就是我最好的
时光了,我可以在穿过集市的时候蹦下自行车的后座,要求父亲给我买些好吃的东西,而父亲也总
是有求必应,我会带着这些吃的东西回到家里,骄傲地和姐姐弟弟们分享。
我更喜欢邻居小伙伴们站在公路边看见火车疾驰而来满脸向往地指着火车:看!火车。我骄傲
地告诉他们,我就是坐这个庞大的铁盒子回来的,他们满脸都是羡慕的表情,围着我询问火车里是
什么样子,这个时候的我,骄傲而满足,俨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那时候的绿皮火车,在我的幼年稚嫩的心灵里,承载的是温暖的记忆和一种期盼,那是一个孩
子对亲情对故乡的渴望与期盼,(当然,还有一份小小的虚荣)。
后来长大了,回到父母身边后,每年的节假日又开始了反方向的奔赴,回去看望年迈的外公外
婆。后来我明白,不管我生活在哪里,总有另外一头是让我牵挂和想念的。而绿皮火车,承载了这
样一种感情,它可以带着你,到任何一处你想去的地方,和你想念的人相见,因为不管你走到哪里,
身后都是挂牵,站台上那个逐渐变小的人影永远是你不能割舍的亲情。
再后来,交通变得发达,交通工具也变得多样了,我们往返奔赴时,火车已经不再是唯一的交
通工具。可是我还是喜欢火车,那么温暖舒缓地在平原上奔跑,给人机会重温熟悉的风景。只是从
我居住的城市到我的家乡,只有一站的距离了,沿途的那些小站因为火车的提速而被取消,再也看
不见火车张开大嘴,吐纳着那些在沿途或上车或下车的挑着扁担背着包袱的人们。而曾经庞大的绿
皮火车,也如苟延残喘的老人般,逐渐消失在不断提速的铁轨上,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提速后的
高铁、动车、特快整洁而封闭,没了温暖的气味和钢铁的奏鸣,让人觉得有无法亲近的冷漠。
可是我喜欢火车,尤其喜欢以K字开头的,慢慢的火车。它适合你在悠闲的时间里,将身体暂时
放逐于某种修行的特定环境中,自由行走,去你想去的地方见你想见的人。如果是在白天,你还可
以不放过车窗外的任何一处风景,虽然在这样的季节,大部分田野都呈枯败之势,可你依然可以看
见袅袅升起的炊烟和一棵棵落了叶子的笔直白杨,孤独的枝干伸向天空,这是北方平原的景色,在
你的视线里一闪而过,它一点点摧毁你心里坚硬的堡垒,让你想起若干年前的某条铁路线,那个一
个人坐火车的小女孩。
绿皮火车远去了,而这个小女孩,仍然在追逐着远方,一次又一次坐在温暖的车厢,向千里之
外奔赴,聆听火车亲近铁轨的呼吸,记下岁月流逝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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