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如父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大哥年长我五岁多,因此对于我来说有个大哥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稀奇的。四兄妹天天厮混在一起,好事坏事都是大哥带头,挨打挨骂也就自然多落在他的头上。谁叫他是大哥呢?儿时对大哥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他十岁生日那天(正月初六),母亲给他煮了两个荷包蛋,叫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吃,他偷偷地把我叫进去,喂了我一个。那时我才四岁多,根本不懂得这事有何了不起,如今想起便忍不住落泪。儿时家中清贫,四个孩子中,过生日能吃上荷包蛋的只有大哥,因为他是长子,而且是年满十岁,平时是没有这个待遇的。而仅有的两只荷包蛋他就让我吃了一个,可见大哥对我是多么爱护!他的心地又是多么善良!后来他考上初中,寄宿去了,放假回家带回好多中空而细长的玻璃棒,他学校附近有家造灯泡的工厂扔掉的废弃物,大哥捡回来送给我们玩。他帮我们把这些玻璃管截成短短的小段(具体怎么搞的不知道),我和姐姐用细细的红线穿了,做成手镯戴在手上,很漂亮,羡煞多少邻居家爱美的小姑娘!她们都来找我们要,我们也毫不吝啬的送出去好多。剩下的玻璃棒我们也会玩,冬天每天早晨家中都要生地炉,烧煤火取暖。这是小哥的专利,因为生火必须第一个起床,也没谁规定小哥早起,不知怎么搞的这事就落在他头上了。火烧好了,我们把玻璃棒放进火炉,等到烧软了用火钳夹起,拉成细细的长丝,看谁拉得最长。小时候家里那么穷,没有玩具的概念,玩伴中也没人有玩具,所有的玩具都是自己发明制作,大哥教我们用高粱棍子和废作业本制作风车,用竹棍和纸做风筝,用河边的柳树枝做口哨,用泥巴做枪炮坦克,甚至还有用铁丝做的真枪,可以打响蛤蟆籽的枪(蛤蟆籽现在没有了,是一张张纸板里面装有小粒的火药,突起的部分像春天未孵化的青蛙卵,我们叫蛤蟆籽)!他还带我们下河游泳,钓鱼摸虾......再贫穷苦难的岁月也挡不住孩子好玩的天性,我们那时不像现在的孩子,玩具成堆不会玩。我们没有玩具却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任何东西到我们手中都可以成为玩具,或想象成玩具,那时的童年才是真正的童年,我们所有的事就是玩。大人要谋生,没空管我们,有一点空我们又要缠着他们要这要那,烦!干脆叫我们滚得远远地,眼不见心不烦,我们也就乐得自在逍遥的尽情玩个够。有时玩得忘了回家吃饭,害得母亲拉长嗓子高喊“剁脑壳的回来吃饭啦------”。大哥脑瓜里总有那么多的创意,总有新鲜玩意叫我们玩不够。他身材高大,力气也很大,不轻易和人打架,父母不许我们在外边和人发生争吵打斗,就是别人不对也不许,否则回来要挨打。有时逼急了大哥也会出手打人,他力气大下手也重,偶有家长前来告状,大哥便要挨打,他宁可自己挨打也不让弟弟妹妹受别人的欺侮!不过惮于大哥的威风,很少有人敢欺负我们。很多时候一家人晚饭后聚在一起,听父亲讲故事,教我们唱歌: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尤其夏天夜晚,皓月当空,我们躺在凉床上,旁边燃起熏蚊子的蒿草或蚊烟,唱歌,数星星,讲故事,母亲坐在身边摇着蒲扇替我们赶蚊子,.....唉唉,儿时之乐今日不可再作,儿时之乐今日不可再作哟!

好日子不长久,到上学的年龄了,没读几天书,又文革了,大多数时候还是玩,然而人生识字糊涂始,认得几个字了,几兄妹痴迷于书本小说,吃饭时都要抱本书,人家在那儿玩得不亦乐乎,我们抱着书别人来叫也叫不出去,这不是糊涂是什么?更悲惨的是下放来了,我们家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被赶到农村,开始了第二轮饥寒交迫的生活(第一轮是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父亲12岁考学离开农村,不谙农事,18岁的大哥便成了家中的顶梁柱。虽有舅舅姨姨和外祖母的补贴,毕竟一家六口长年靠接济不是回事,大哥就动脑筋想办法,冬天去坟地和荒野之处转悠,寻找小型野生动物的洞穴,黄昏时去下套,不等天亮就起床冒着刺骨的寒风去取猎物。运气好还真能套住黄鼠狼之类的小动物,皮毛一块钱一张,那时候一块钱还可以做些家用,肉则留作我们改善生活的盘中餐。那年月,饭都没吃的,就更别梦想吃肉了。母亲也真能干,把这些有异味的野物做的香喷喷的,那些惊异于我们连这些东西都敢吃的邻人尝了也连连称赞。我记得我们吃过野猫肉,蛇肉,还有其他我叫不出名的动物肉,都是大哥弄来的。我们这里自古号称鱼米之乡,1949年以后农民却长年食不果腹,生产的粮食大部分交了公粮。城里人由国家配给粮食,不会挨饿,农民真的很惨。就大哥这么小打小闹弄点吃的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公社大队生产队都不许农民外出打工挣钱,就是出去讨饭都要穿的整整齐齐开证明说是走亲戚!而穿的整整齐齐的人怎会是饿肚子的叫花子!何况我们不可能去乞讨。大哥就向生产队请假,说是别人给他介绍对象,倒插门,到女方去“看人家”,偷偷跑到石灰窑去打几天零工,挣点钱回来买粮食。挑一天石灰五毛钱,赤足走在石灰中,双脚被“咬”得稀烂,一分钱一份的腌菜都舍不得买了吃,用点盐开水泡饭就那么吞下肚。过一段时间又说外祖母病了,请几天假去码头上挑沙挑砖头。烈日炎炎,高高的河堤,我十八岁的大哥和那些壮劳力一道一步一滴汗水艰难地挑着沉重的担子往上爬,只是为了挣几个钱帮着养家糊口。不久前他还是一个中学生!我那可怜又可敬的大哥呀!

终于熬到文革结束,高考恢复,我们三个小的考了出来,大哥招工进了搬运社,还是挑码头。若非文革,他考大学是没半点问题的。不过命运也给了他相应的补偿:他在我们下放的地方和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女儿搞上了对象。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女儿可是地地道道的“高干子女”,他一个码头工人有什么资格和一个“高干子女”谈爱!我大姨为此失眠,流泪(母亲在文革中自尽身亡,父亲又是个不会管事的,我们几兄妹的事情就落到了大姨身上。母亲是老大,大姨和舅舅们是她一手带大的,他们感情很深厚)。大哥和我未来的大嫂一个是非你不娶,一个是非你不嫁,大嫂家又拼命反对。大姨只好老着脸皮四处求人把大哥调进一家制锅厂,从街道进入集体单位,名义上好听些点,也许大嫂家就不那么反对了。人和其他动物一样有地盘观念,刚进锅厂时有些人欺负大哥,找他的茬子,大哥和小时候一样忍让,到实在忍无可忍时他不再忍了,三脚两拳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躺在地上求饶。从此整个锅厂再无人敢在大哥面前挑衅。尽管由码头工升级为制锅工,大嫂家还是反对。拖了好几年,大哥已经三十一岁,不能再拖下去了,两人打了结婚证,简简单单举办了婚礼,生米做成熟饭,他们也不反对了,亲亲热热成了一家人。

大哥很聪明,到锅厂不久就学会了全套制锅手艺,后来工厂改制(实际上变相解雇工人),大哥到处给别人当师傅,河南四川等省都有人请他去,他设计制图操作等等都亲自动手,那些大学毕业生都不如他。别人都以为他是大学生,实际上他才初中毕业!我的大嫂,天下少有的善良贤惠能干,侄子也已长大成人,娶了妻。辛苦了一辈子的大哥也正式退了休,正等着含饴弄孙,却不料人有旦夕福祸,大哥突然脑血管瘤破裂,躺在手术室里生死难卜,大嫂哭得死去活来。我一边无力地安慰着大嫂,脑子里放电影一样想起大哥不满六十岁的人生:他喂我吃荷包蛋;他带着我们玩耍游戏,他保护我们不受别人的欺负;他冒着严冬的刺骨寒风套黄鼠狼给我们改善生活,他顶着如火骄阳挑着沉重的担子爬上江堤,大口喘着粗气,汗流如注;我毕业后分配到一所山村中学教书,他帮我打整宿舍,整理床铺;我的工作多次调动,每到一处他都要亲自看看才放心;我怀孕后他想着我喜欢吃鸡,下晚班后来不及休息,到市场上买了老母鸡坐几十里路的车赶到我工作的学校,给我宰杀去毛,洗干净切好,又把我不喜欢吃的鸡头鸡脚鸡翅膀鸡屁股剁下来带回去做下酒菜;每次我要去他那里之前他都要买只鸡炖好,我喜欢喝不放盐的清炖鸡汤,大家也陪着我不放盐.....他这一辈子都是做的牛马活,下的死力气,大哥,我亲爱的大哥,难道命运如此不公,你正要好好安度晚年,孙辈即将出生之际却要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了吗?大哥呀......我心如刀绞,泪下如雨,和大嫂相拥,哭成一团。

感谢现代科技,大哥的脑血管里放支架后起死回生了,不久出院,恢复得很好,过不多久侄媳妇产下一对龙凤胎,我们都高兴极了,以为从此一切平安顺利。半年后复查,医生说脑血管又有一处有危险,不放支架一旦破裂就没治了。升斗小民,一次手术已花去十几万,公费医疗只报销两三万,再次手术天知道又要多少钱!按医生的说法又还有许多不可抗力,如手术中的种种意外,责任都是病人和家属的,和他们无关的。善良的大嫂咬紧牙关:砸锅卖铁也要治,有意外也只能听天由命,尽心而已。大哥是好端端走进手术室的,手术后苏醒过来却发现右边手脚无法动弹,服药针灸按摩都无效,找医生理论,天哪,谁说得过他们!自认倒霉吧,好在人是保住了,前后花去二十多万,一点积蓄几乎耗光,落了个半身不遂,命也乎,运也乎,可怜的大哥!

近两年过去了,龙凤胎已经会满地跑了,小嘴甜甜地爷爷奶奶乱叫,大哥的身体也在好转,由当初的的半身不遂到拄着拐杖能行走一段距离了,他练习用左手穿衣进食,每天都在进步。这两年里真苦了大嫂。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不能请假陪着他,帮大嫂减轻半点负担,心中充满愧疚。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深深的祝福我那如父的长兄今天强过昨天,明天好过今天,天天向上。感谢我那善良贤淑的大嫂。虽然她比我还小几岁,我心底还是依赖她的,每次有困难我都首先想到她,要她帮我解决。苦难的岁月啊,善良的人们只能相互支撑着彼此温暖,共度这人生的河。倘有来生,我愿做长兄或长姊,呵护照顾我受过太多辛苦的大哥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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