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葬礼的悲喜叙事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眼泪汩汩流下来。一只小羊被抓了出去,一声都没有叫,它被吓傻了。大羊拼命叫喊着孩子,疯了一样,抵了抓羊人一头。羊群散了,四处乱跑。人们吆喝着追寻,一会儿又聚拢在一起。狼总管过来大声说,拉过去宰吧。没看见大羊在看着?屠宰的人撕拉着塑料布,挪了挪位置。其实,也没有几步,羊们照样看得见。天亮了,一张张皮子堆在羊圈旁边。人们端着香喷喷的羊肉,满院子转着吃。羊们嚼着草料,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满含热泪。

女人

她很胖,跪在地上很夸张。低声说很多事情,邻家的自家的,诡秘地兴奋地,颇有些闲话的味道。我一只耳朵出一只耳朵进的听着,从不搭腔。忽然,她大声哭起来。使劲拽下不知颜色的头巾,遮住脸庞,鼻一把泪一把的哭着。声音高高低低,起伏有致,唱戏一样的张扬,还有唱词。我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每次锣声一响,她总是第一个张声哭的人。有时哭的撕心裂肺,直到哀乐响完,依旧恸哭。然后很快停下来,把鼻涕一拧,抹在自己的鞋后跟上、头巾上,若无其事的继续和人说笑。她是远房的一个嫂子,大鼻子大眼睛大嘴巴,脸上有颗黄豆大的痦子。人们说起她,总是和肥胖懒惰,狡黠是非之类的词放在一起。关于她的故事真是几箩筐。晚上,她坐在一个边角的凳子上,大吃特吃,各种食物放进肥阔的嘴巴里,表情凝重,内心烦躁。烧纸的那天早上,爬上高高的山峰,她指给我看山背后孤零零的一座院落。几座山之间,只有那一户人家。电线杆顺着一条小路,士兵般排列出去,尽头就是她的家。到了老人坟前,她哭倒在地,捶胸蹈足。家里的几个亲戚,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她,使劲地从地上拉她起来。诧异间,一个姐姐指给我看,不远处的荆棘丛里,一座孤零零的坟头,她二十二岁的儿子睡在那里。他出去打工,没有赚到钱,却患了肾癌离世。忽然记起昨晚上她哭诉时的一句话,可怜的你,连个家也没有成啊……我满含愧疚。

孩子

小时候,家里的清油总是装在一个大大的缸里。小小的提子伸出长柄,弯着头,别在缸沿上。油满当当的,孩子们趴在缸沿边照镜子。母亲就神秘地说,不敢看,看了脸上起“油烟子”(雀斑)。我们就吓的不敢看。现在,食用油已经很少放在缸里了。这次家里人多,厨师决定收拾大缸出来,装着满满一缸油。一个孩子溜进来,趴在缸边,自言自语道,这么多的油啊,一辈子怕才能吃完呢。大人们笑着逗他。他背着花书包,是从几十里外的山路上走回来的。村里的学校撤了,他和村里留下的四个孩子一起,要去几十里外的学校上课。中午住校,有老师做饭。饭菜很好,肉很多,只是床铺很冰冷。学校动不动就没有电,电褥子也是摆设。他妈妈是来帮忙的极少数的年轻人之一,村里已经没有几个年轻人在家里了。他在厨房里,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也不眼馋,只盯着大虾一眼一眼地看。他妈妈悄悄说,等明天给你留一大盘子。他“嗯”了一声,背着书包就出门。妈妈嘱咐道,记着喂猪,喂牛,喂羊,看好妹妹啊。他背起书包,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小小的身子,很快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悲伤

夜里,好容易静了下来。看着公公婆婆的遗像,他们依旧和善慈祥。大姐拉着我的手,说起父母的不容易,曾经艰辛的细节。说起家人一贯的凝聚力与血浓与水的情感,大家眼泪刷刷地掉,悲痛不已。虽说是九十多岁德高望重的老人,有四世同堂的儿孙,却还是深深的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承受着失去父母亲人的无助和孤独,以及无家可归的恐慌。烧纸,烧纸,袅袅上升的烟雾在风中飘散,仿佛飘散着的灵魂,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痛。院子还是这个院子,人还是这些人,有些东西还在,有些东西已经在时光里永远流走,一去不返。

坟墓

各种仪式结束,最终要归于坟墓。阴与阳都要在这里举行一个盛大的交接仪式,从祭山到祭祖,逐一有礼有序的进行。那个冰冷的土堆里,埋葬着我们的亲人。无论勤劳贤淑的婆婆,还是勤劳大气的公公,都是同样的归栖,一抔黄土掩埋了他们漫长的一生。哭喊声在山谷响起,此起彼伏。远山沉默,杂草悄然,它们成了亲人们最后的依偎。此时从心底宁愿相信一切传说,希望有神灵的指示。让他们一定生活在天堂,如果有天堂的话。那燃烧着的缕缕清烟,带去生者的无尽想念祝福。还有这些纸钱,如果可以当作阴间的钞票,那就多多烧些吧,好让一生贫困节俭的亲人们,在另一个世界富裕安闲的度过。

珍惜

站在墓边,真切的感受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来世间“走一趟”的道理,知晓人生不过是缓慢走向死亡的旅程。当亲人故世后,人们会百般追念他们的好处,悔恨自己的疏忽和过错。事实上,即使尚未生离死别,身边的人何尝不是在时时刻刻离我们而去呢?人生这一路,会遇到亲人爱人,知己故友,遇到很多同行者,为了消解旅途的沉闷,还是一路上互相慰藉,彼此温暖的好,可以使通向坟墓的路不再漫长和荒凉。惟其如此,生命才变得不可战胜,死亡才变得遥远而不可怕。逝去的亲人们,请安息。活着的亲人们,请安好!

惜别

一场葬礼就此结束,逝者已去,长歌当哭。人们要四散了,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聚拢来如此多的亲人,也没有什么人能够“享受”得上如此繁杂细致的过程。忙碌的,远走的,本地的,外地的,即使亲人也几年不见面。大家纷纷指认着,谁是谁家的孩子,留着联系方式。一个家族的小辈们,也互相不认识。即将八十岁的大哥忙活着说家谱的事情,他郑重地对我和老公说,我希望在闭眼之前能够看到你们整理好。院子里欷歔一片。

村庄

匆匆而来,匆匆结束。我们走了,村庄,恢复了以前的安静和寂寞。它将永远消失在很多人的视线外,也将以一种疼痛沉淀在一些人的记忆里。这座村庄,曾经只与一个家族有关,现在人已全部离去。它知道自己的宿命,在人们前行的脚步里,终将被忽略和忘记。它是那样孤寂而无望,把忧伤悄悄传递给荒草院落,水窖羊圈,然后和它们一起,沉默在悲哀里。也许永远,这里都会鸦雀无声,寂寞凄凉。但是,废弃的村庄,会愈来愈成为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记忆中的梦。虽然无法继续生活和守望,但他们会记住,这座村庄这片土地,曾经的慷慨和赐予,如今的放手和宽容。它是走出去的孩子们血液里的一部分,无论身居何方,都无法改变。因为这里有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园,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他们将会永远祭拜,以安妥一颗颗不肯安睡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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