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在深邃幽蓝的夜空，一向孤傲清冷的月，却散发出了无尽温和的味道，我情不自禁的迷醉在它充满灵性的光晕里，那是家乡的月。

    是的，这很难得。

    身在异乡多年，和家人一起赏故乡的明月，已经成为记忆中非常久远的事儿。

    那时，弟弟和我都没有离家上学，我们全家四口人会在中秋之夜，早早地搬一张桌子到院子里，在上面摆满水果、月饼，还有那让人最忘不了的、被雕刻成不同花型的西瓜，等待圆月的出现，然后围坐一桌，和月亮一起品尝瓜果月饼。妈妈告诉我们，这是老一辈流传下来的习俗，吃供过月亮之后的供品好。我们便乐颠儿颠儿地在每一块月饼、每一个瓜果上面咬一口，似乎就可以沾上一点儿月亮的仙气儿。而那时的月亮也好像比现在的更亮更大更明澈，自己一颗懵懂的心，被它那夺万千眼球的光辉吸引着，现在想想，也许正是从那时起，心中就孕育了对远方无限向往的种子。

    而多年后的现在，当我每一次面对圆月陷入回忆时，才觉得，真正遥远的远方，不是未来，而是过去，那些再也回不去了的过去。

    这种体会，因为这次回乡，在我的内心放大了好几倍。

    中秋节的前十多天，接到了奶奶突然离世的消息。想起和她见的最后一面，还是今年春节的时候，一直生活在农村、才七十二岁的她，样子稍有些显老：头发已经花白、掉了两颗牙齿，但精神很好，也没有其他任何疾病缠身。一点儿都没想到，平常非常健康的奶奶，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了一下，一种悲痛瞬时袭来。草草地安排了手头的工作，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第二天就起身往老家返。

    两班飞机、两班汽车的路途，让我原本似箭的归心更加焦灼不安，奶奶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眼前，直到已经去到她的灵堂前，我都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分明，那张遗相上她的微笑，还被定格在那年那月的时光里……

    回去两天后，奶奶下葬了，她一直不知道去向的儿子、我的爸爸，也终于可以和她一起，入自家的祖坟，如果真的有‘地下有知’这么一说，那么，心痛之余，我们心安了。

    一直灰蒙蒙的天，在奶奶下葬后开始放晴，还时有轻风吹过，村边大河里涨满了用来灌溉庄稼的黄河水，自南向北翻滚流淌，村里的老人们都说，顺风顺水，这是逝者归天的好兆头，虽然自己是无神论者，但，那时那刻，我依旧在心里祈祷，这一切，都是真的。

    几天来一直浑浑噩噩的我，看着大河里流淌着的黄色的水，才猛然清醒过来：我回来了，喝着黄河水长大的我，终于在这样一个瑟瑟微凉的中秋时节回来了，只为了能够最后送奶奶一程。虽然每年春节也都能回来一次，但每次仅仅几小时的匆匆停留，根本容不得我多看这里一眼，而我知道，这一次的回来，才算得上是一次真正的回来。

    我不仅看到了儿时就流淌着的黄河水，还看清了整个村庄、村庄上方的这片清澈的天空；还有这片土地、土地上可供世代村民繁衍生息的大片庄稼；我还认真地去看了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每一座房每一个人，甚至，我都闻到了空气里每一粒微尘的味道……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把这一切复制成为记忆中的模样。虽然，村庄还是那个村庄、土地还是那片土地、水还是那水、人还是那人，但我却发现，村里的任何一处角落，都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地灰尘，这些灰尘让每一座房都变得低矮，且挂满了褶皱般的裂痕；让每一条路变窄、让每一个坡变缓；让每一棵树都变小，让每一个人都变老；还让当时正襟威严的长辈们、嬉笑玩闹的我们，永远回不到过去……

    然而谁又能知道，也正是因为有了蒙在记忆上的这些厚厚的尘土，让我懂得了，‘逝者如斯夫，生者长已矣’和‘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惜’的道理。这一次，我们全家每个人都把悲伤尘封在了角落，反而怀揣一份安然，用镜头定格下了二十多年后的、少了两个人的一张全家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

    这些事情都办完后，没过几天就是中秋节，有幸得到公司额外给的几天假期，于是我们离开老村子回到了自己家，妈妈、临时决定放假的弟弟、还有我，一家三口过了一个美满的中秋节。清楚的记得，这是从四口家变成三口家之后的第一次中秋之团圆。

    妈妈总说，‘每年的秋天真难熬，总给人一种凄凄凉凉的感觉，不由得就会伤感。’然而，今年的中秋节那天她却说，‘感觉今天像过年一样高兴。’

    那一晚，望着那轮散发着无尽温和味道的圆月，我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