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国大地上铁路线的一列普通的高铁列车。我乘坐的这列G29X次，正行进在京沪线上。这是一趟慢车，沿线的城市基本都要停靠，走走停停，反没有了风驰电掣的感觉。

我这一节车厢的乘客，从一上车就无所事事。一个生意人上车即开始打电话。他用方言大声地说着莫明其妙的事情，旁若无人地埋头大声说着。坐在我边上的一个小伙子，一上车便开始埋头玩手机上的游戏。他的样子也才二十多岁，可是已胖乎乎的，一个人占去了这二等车厢双人座的三分之二。他的膀子不断地撞到我的肘上。我抱着双拳斜坐着，在睡觉养精神。列车车厢的前方，有两个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里面一会儿放宣传片，一会儿放广告，一会儿放娱乐节目，吵得不息。车厢里各种杂音乱着，电视的声音一片模糊。

前后几排的人，多在发呆，有人弄着手机，有人看着电视，有人在小声地聊天。我左手后排有一个男人在小声讲话，听不清说什么，只是他边上的一个女人，男人每说一句，她就发出一声笑，一阵快乐的笑。

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我把衣服从头上拉开。味道先是若有若无，后来渐渐地浓烈，一股屁味，还闻出此屁中含有较强烈的萝卜味，这是一个萝卜屁。

后排的女人此时不在座位上，她到过道中去打开水了。她端着茶杯正走回来，见到她身边的男人一副不快的表情。女人探过头去，男人迎着她的耳，小声地、神秘地说：

“一股屁味，谁放了一个屁。”

说完一脸的不屑，那个女人也笑了一下。这个男人，他穿着紫红的毛衣，戴了一副大眼镜，脸是胖得很，嘴上有稀稀的胡髭。我听到了他的话，还偷偷地瞟了他一眼。可我又听到一句，似乎是专门说给我听的：

“知识分子别看装，屁最臭。真臭。”

这个车厢，是一个二等车厢。凡是自己出门办事的，多买便宜一些的车票。在这列车厢，也只有我一个人穿了黑尼子大衣和西服，在平时场合，许多人同我开玩笑，说长得活像余秋雨，反正神态表情总逃不过一副“余秋雨相”，也即别人说的“知识分子相”。我忽然无端地觉得这个男人是话有所指，他是不是在怀疑我？他的鬼鬼祟祟、神秘兮兮的样子，仿佛话里是有话的。我忽然变得有些别扭起来，看他也不敢正眼了，仿佛自己身上是有了什么东西，我低下头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忽然身体里有了屁意，但我今天确乎没吃半根萝卜，何以能放出这么浓烈的萝卜屁？

那个男人，此时也忽然站了起来，他从女人身边挤出座位，用略微肥胖的身体晃到车厢接头处，他在那里来回晃动。晃了一会，他又走回来，挤过身边的女人，回到了座位上，那个女人又继续与这个男人小声聊天，嘤嘤唔唔地聊。忽然那个女人一阵笑：

“刚才被熏的？熏得没劲了？”

她是指刚才的那个屁，男的是不是坐下蔫了？饿了？女人才说出这样有趣的话？

这个女人，有三十多岁，偏瘦。她长着瘦长的脸，肤色偏黄，一头烫过的蓬松的头发染成了黄色，一头的黄头发。她穿了暗红色的长大衣。大衣领口，有一副假貂皮毛领子。她双手交叉抱胸，默默地坐着，坐得很直。我看看她，她的动作似乎还有点僵硬。

这个列车上，一车的中国人。可是没有一个是在看书的，都坐在那里呆呆地坐着，多数人长得不够养眼，气色不好。列车上的列车员，不断来回走动，不是卖咖啡，就是卖爆米花，或者“快餐、饮料、小吃有需要的吗？”小推车来回的推来推去，可是没有一个卖书报的走过，——那些严肃的、正经的书刊。没有，绝对没有。一车的人，没有人看文学书籍，没有人谈论文学，谈论莫言。一车的我的可爱的同胞，就那么傻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