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  望

里尔克在《马尔特手记》里对死亡有过精彩独到的论述。九月初读的文字，十一月份，在面对亲人的离世时，我却觉得那是离我最遥远的文字。父亲的死亡，是在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才开始的，在此之前，我们的心被满满当当的生的希望装满着。在他病危的日子里，我们曾经绝望地在夜空下哭泣过，可是每一天清晨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希望。包括他走的那个早晨，叔伯们在东北屋里已经开始忙碌，西北屋里不知情的我依然幻想着一夜之后他会不会好一些？

再回忆最后在医院的那几天，亲友们都劝我们回家，大家是因为看到死亡已经开始，而只有我们姊妹三人还满怀希望，傻傻地期盼着。

    后来在大妈婶婶们面前，我只说了一句：“儿女的心真是傻啊！”

我终于明白了，死亡是一件深刻的事情，而爱如死亡一样必然和深刻。我说：“死亡是长在我心底的一棵树，爱如死亡。或者说它的浓荫超过了死亡。”

 我们的希望和病情毫无关系，只和心底的爱有关系。

                      他 们

父亲住的那个病房里，住了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每次去都只见她身子背对着我们睡着，看护的人很多，儿子、两个女儿等。我们大家在一起很客气，也很友好，不时热情地交换一些吃的喝的。那天晚上父亲神志不清地坐卧不宁，我一直陪到了午夜十二点，而他们也留下两个人陪护，说是母亲的高烧一直不退。我心里嘀咕着是什么病啊，但是一般当着病人的面我们一般也不问。

第二天去医院时，我发现病房里一下子很安静，那家人走了。母亲说那个老妈妈得的是白血病，已经到了晚期，他的儿女们周密的考虑再三之后，决定回家了，但是他们要陪母亲一定过好生命中最后的日子。母亲说，大女儿坐在车上抱着瘦弱的，牙龈不断出血的母亲，他们一起走了。

那些日子，病着的父亲让我的心痛得恍兮忽兮，那一刻里，我的心里又加上这一个母亲和儿女们。记得在一个早晨醒来后，我的头脑里就是一种无边的空旷的伤痛。我怀着自己痛到极致的心情不断地想象一个抱着白血病的母亲的年龄和我相仿的女儿，她的心里是怎样的痛着又镇静着？我的心被这所有的伤痛与思绪压弯了，呆呆的走在上班下班的路上。真想到天边去，喘上一口气。

没想到的是，我们可能比他们先一步面对了生命中最痛楚和恐惧的事情。现在，我在心里想对那几个和我们一样的儿女说些什么呢？其实我们都比想象中的自己要坚强一些吧。痛过了，才知道人生就是这样的吧！

他

与父亲邻床的是一个夜间被救护车送来抢救过来的三十多岁的男子，皮肤很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带着面罩吸氧，我错以为是个老妇人。中午了总不见有人给他送饭来，我们其余的两家便给他包子和面包，他一个劲的推辞之后才接受了，他管我叫“姐”。其实他应该很清楚我从外貌和年龄上都比他要小好几岁。

后来的交谈中得知，他父母几年前就去世了，没有兄弟姐妹。他被救护车送来的时候，血液只剩下了“一克”，长期以来一直是不明原因的贫血，因为重度贫血，他连所有的机动车都不能坐。那天夜里骑着摩托车突然昏倒在地。有个女朋友在公交公司开车，要等到下班以后才能来给他送饭。也许就是一直生病的缘故吧，他们一直没有结婚。“病治不好的话，结了不是害人家吗。”他这样说着，“其实只要结婚了，孩子啥的也就都有了。”原来人，有时候就需要这样安慰自己和所有的人。

那几天里，除了他的女朋友拖着疲惫的身体来送饭，没有见任何人来探望过他，也没有人打电话问候。看到他不住地咳嗽的样子，我就把给父亲买的止咳药分给他。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他很热情开朗的样子。一天早上，寒风漫卷着雪花，我从医院出来站在马路边等公交车去上班，就在一抬头的不经意间，我看见了他，正要大声的打招呼时，我停住了——只见他缩着身子，两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而脚上穿着拖鞋走在风雪之中。他的样子和病房里截然不同，那样不加任何掩饰的孤独、那样对自己无所谓的样子，我咽下已到嘴边的话，呆呆的看着他在风雪中走远。他的脚上穿着拖鞋。没有人关爱自己的时候，有时候自己也就不想爱自己。那一幕，久久的留在我心里，一遍遍的划着我的心。

那些日子，每天从祥和欢乐的单位的人群里来到医院，我经历和目睹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和人生。我们不断地在绝望与希望、恐惧和坚强中挣扎着，向前走。在那里，面对一个似乎比我们还要不幸的人，我痛着的心里又怀着怎样的悲悯？

让我祝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