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全球骤冷，降水量剧增，东南沿海地区大部分沦陷，安徽岌岌可危。

 

1.

    大街上的店铺多数已经关门，少数几个开了的生意也冷清得很。安徽下雪了，这在平常很少见，开始只是象征性的下小雪，在路上走得越久，脚下的雪也越来越厚。等到达我所熟悉的那栋房屋时，抬起腿来已经变得很困难。

    一年多过去，我手里的那把锁还依旧有效，钥匙和锁孔完全吻合。钥匙旋转一圈，轻微的一声响——没锁门吗，莫非还会有人在？推开门，屋子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但明显的更有安全感。

    “混蛋你还知道回来。”芝芝抱着一个暖水袋站在我面前。一年前我没有和她打招呼就离开了安徽，去了偏远的山区支教，直到现在，世界末日的消息被确定之后我才决定回来。一年期间我没有和芝芝——我的女朋友打过一个电话，所以没有想到她还会在这里，一如既往。

    “我饿……”虽然一年没有见面有很多话想说，但我一路过来几天都没有吃到热的食物，全靠一袋子馒头包子一类的食物充饥。我当然知道这个家里必定有很多可以吃的食物，从我们认识的时候开始，我就见识了芝芝囤食物的功力，不塞满冰箱不罢休。她美名其曰是等到哪天有灾害了，这些东西用场多得去了——事实证明芝芝的说法真的是对的。

    芝芝扔给我一袋子饼干，虽然和包子馒头一样都是没水分没温度的食物，但还是可以让我沉睡了很久的味蕾慢慢苏醒过来。也许是我吃的太认真了，竟然没有感觉到厨房里飘出的菜香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等我准备拆开第二包饼干的时候，一盘蔬菜摆在我面前，一年多不见厨艺见长，之前是把极品菜叶炒成烂菜根，现在是把烂菜根妙手回春地变成光鲜亮丽的炒菜。

    “撑死你！”芝芝说。一年来我的胃的容量变得很小，吃完后已经撑的差不多，缓过来后我才反应到要跟她道歉。

    “我错了原谅我吧……要是我跟你说你不同意怎么办。”我知道她早就原谅了我，不然结果不会是让我撑死而是让我饿死，也不会守在这里一直等我回来。

    “在你眼里我这么肤浅吗，你说出来的话我就跟你一起去了——我去了那里但是找不到你。你一个人在那里看上了某个姑娘怎么办，误人前途啊好不好，怎么能允许你这样的妖孽存活在世界上，早该让我收了。”芝芝嘴上这么说，却坐在我旁边，两只手环在我的手臂上——她瘦了。“你还真会挑时间，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本来我还打算丢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然后你我都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度过了漫长的一段时光。或许她在等我说，可我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路上构思的一切话语在现实面前总是不堪一击。雪一直在下，在安徽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以至于室外全部变成了白色的一片，白得刺眼。曾经向往的雪天在现在看来却是致命的毒药。气温持续降低，寒冷的空气从各个缝隙里透进来，把我们包围，吞没。

 

2.

    确定了世界末日的消息后，国家紧急建设了几个避难所，可以不同程度地缓冲各种灾难。新闻上说可以容纳四百万人，储存了足够所有人使用十四年的各类资源，等到灾难过去人们再回到地面上。那四百万人由随机抽取身份证号来决定，最后留下一百多万个人，他们的身份证号即通行证，每个通行证可以通过两个成年人和一个未成年人。总之，等到那一天来临，所有人都只能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想法。

 

    晚上冷的根本睡不着，雪总算是停了，可寒冷却不减退丝毫，反而海啸一般袭来。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晚上，温度有一点点的提升。第二天的太阳在九点才慢慢露出光亮，也许在不久之后它将永远不会照耀地球。

    芝芝开始准备早餐，眼下最有效的保持体温的方式就是食物，以供人体足够的能量。早饭比较简单，昨晚剩下的米饭加了点水煮成一锅泡饭，以及一包速食的酸菜。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外面已经有了一点点除了白色以外的颜色，虽然只是很少的一小部分，却足以缓解一些内心的恐惧。

    她突然说道：“如果我有通行证，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给爸妈吧。”我脱口而出，说实话我不是很希望得到这个名额——人类文明只能保存一部分，只是所有知识的冰山一角。所谓的足够人类生活几十年的资源，也只是一个大概的估计，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使资源匮乏。而在枯燥无味的避难生活中，对于人性是一种挑战，在纯粹平淡无奇的生活中难保会消磨掉意志，直至完全崩溃。若真是这样，倒不如没有这个避难所。假设真的有一批人得以存活，改头换面的地球是否还适合人类生存，还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嗯，我照你说的做了。通行证给你爸妈了，至于我爸妈嘛，他们在法国，现在回不回得了国也是个问题。”芝芝说得很轻快，看得出有极力掩饰的成分。

    我愣住了一会儿，虽然心里早早就是这个打算，得知了真相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们又没孩子，也没结婚，这辈子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老人家嘛，回过头来思考总会发现有些遗憾，就留到以后来弥补吧。我们也没那时间来遗憾了，暂且就认为我的生活已经最完美了。”芝芝顿了顿，似乎是在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又说，“在你消失后半年，我也想过离开这个城市，江苏和上海都沉没了，说不定哪天安徽也会从地球上抹掉……”

    “最后还是没舍得吧？我就说了，除了我谁还会要你。”双方都在努力使气氛不至于那么沉重，却始终没人被对方逗笑。气氛还是比较尴尬，我们都是不善于表达自己想法的人，千言万语全都埋在心里，即使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也难以用言语来倾吐所有。“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就说你也有名额啊，等你回来我再走。”芝芝低头吃饭，并不看我。

    屋外开始渐渐有阳光涉足的迹象，很微弱，但不至于全部消失。

 

3.

    一向恶劣的天气终于有了一些好转，芝芝提议出去看看，虽是看过不下百遍的景物，在当下看来，也是珍贵无比的。

    走了一个多小时，也才走出院子，途中没看到其他人，也没看到开门的店铺。十二月的天气变化得特别快，一个不注意就由晴天变成暴雨，让人措手不及。

    突如其来的暴雨夸张得让我以为我在做梦，晴朗的天空顿时乌云密布，变成可怖的紫红色，时不时被带来巨响的闪电照得更加可怕。一道道的光束残忍地劈在地上，短暂的光亮照亮了整个空间。闪电似乎就在我们附近，那一刻我甚至以为这就是末日降临了——事实上这只是这个可怕时期一个小小的前奏，相比起它的真正来临，也许是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而已，更多的灾难很可能比眼下的疯狂几千几万倍！

    我们都没有带伞，即使带了伞，也可能无济于事。好在由于积雪的原因，我们没有走出太远，呆在室外的时间也不至于太长。回到屋子后全身都湿透了，芝芝打开热水器的开关准备洗澡的水，然后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她的身体瑟瑟发抖，双手捂在嘴前，不断哈气来暖手。

    “哈，你头发弄得真难看！”芝芝说。

    我实在笑不出来。

    热水瓶里还有一些热水，芝芝把热水倒进两个杯子，边暖手边喝，另一杯给了我。热雾氤氲在她面前，让我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纱。恍惚间我以为我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4.

    醒来的时候暴雨已经过去，就这样伴随着雷声雨声抱着芝芝窝在沙发上睡了一个午觉。突然想起来我衣服的口袋里有一个打算送她的礼物，因为这混乱的天气而耽搁了。我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小的礼物，一串手链，几颗用来装饰的打磨得圆润的石头由红线穿着。我把手链套在还在熟睡的她的手腕上，轻轻抽起多余部分的红线，直到手链正好可以容下她的手腕。我尽量使动作轻一些，以免打扰了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熟睡，却还是弄醒了她。

    “咦？这是什么？”芝芝抬起手腕，看着上面的圆润的石头，说，“还是红线……谁给的啊？乱收女孩子东西是不好的。”

    “什么啊是我教的一孩子送的，他们民族用这样的手链作为定情信物，那孩子家就是做这类东西的，临别的时候就送给我了。他说要快点给他们带一个师母回去。”

    “定情信物啊……”芝芝整理了一下手链的位置，给了我一个拥抱。近在咫尺，我可以听到她的心跳。

    温度还是很低，我们说话同时也吐出几串雾，雾还没消散的时候，我感觉我看到了神迹。

 

5.

   街景摧毁我内心却不轻易撤退

　　满天风雪我们会微笑去面对

   我牵着你的手一路穿梭在城市路口

　　就算故事到了尽头我们也绝不退缩 

　　就算是世界要崩溃亲爱的我也绝不会落泪

　　不放弃爱过的那种感觉珍惜着有你记忆的一切

　　就算是世界要倾斜亲爱的我也绝不说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