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军家和我家既是邻居又是世交，在我回到城市父母身边的岁月里，几乎没有什么玩伴，军自然就成了我的好朋友。记忆里很深的一件往事，是他曾经用他父亲的刻刀雕了一个木头娃娃送给我。

       那是一个午后，军兴冲冲的跑进我家的院子大呼小叫的喊着我的乳名，右手里举着他的娃娃很是得意的样子："看我雕的，好不好看？"虽然现在看那个娃娃实在是粗糙得很，但在我幼年的眼睛里，那简直就是一件绝世的艺术品（也可能是那年月艺术品难得见到的缘故），捧在手里竟有几分爱不释手了，军慷慨的说："喜欢就送你了，我再雕！"军转身跑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指上缠着纱布，透着殷红的血迹。

       这个娃娃一直摆在我的房间里，后来成了军母亲和我母亲玩笑的谈资。军的母亲本是个爽朗的人，隔着院墙总是高声大嗓喊母亲"亲家母"，又说她儿子比她精明，早早的把聘礼都送过去了。这样的玩笑一直开到我和军渐渐长大，终于明白了"亲家母"是什么意思，两个母亲才不再拿这事说笑了。我成了军母亲的女儿，而军叫我母亲干妈。

       我和军先后离开了那个院落，升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虽然走着相同的路，轨迹却从此没有重合过。我回了小城，军去了上海。两位退休的母亲还是常常一起拉家常，说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仍然喜笑颜开的。年关将近，军的母亲告诉妈妈，今年军携妻带子要回来过年。军工作忙，回来一次不易，到时候两家说什么也要聚聚，一起热闹热闹。有一天老人没了，孩子们互相间也是个照应。母亲也兴致勃勃的响应，说军一走这么多年，也想看看这孩子怎么样了。

       一个热闹的家宴，满面春风的军和他娇美的妻是晚宴的主角。妈妈一直在问军，在那边好不好，环境适应不适应，收入如何，生活如何......军笑盈盈的述说着他的美好生活，工作不错，收入满意，环境也适应，在那边要比在这边好多了，所以老人不用惦记着。军的母亲开心而满足的笑声弥漫在整个房间，有什么能让一个出息的儿子更让母亲开心的呢？我也替军由衷的高兴着，毕竟当年那个吸溜着鼻涕的玩伴，今天已经是个有模有样在外面打拼的男人了。

       几天后，与在上海定居的小弟通电话，说起军。小弟和我说，军在上海过得其实蛮清苦的。一家三口的户口到现在还没解决，小孩子上学就需要更多的花费，小两口工资在上海生活并不富裕，无力购买住房，只能租住一个偏僻狭小的民房，每天挤公交车跑很远的路上下班......小弟最后说，好在军还年轻，大把的机会，慢慢来，一切都会有的。

       放下电话，我想起了晚宴上笑容满面的军。也许军是对的，再多的苦再多的难，应该自己抗起来，在亲人面前露出的永远是一张笑脸。一如当年那个院落里的小男孩，伸出他的右手，给你的都是惊喜，而那只受伤的左手永远的藏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