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鱼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家住平原,靠海。百里大洼,河汊纵横,苇草摇曳,水泊淼淼。有水,便有鱼。

 鱼有多种。鲤鱼、 草鱼、 鲫鱼、 鲢鱼、 黑鱼、 鲶鱼、嘎鱼…… 因这些泻湖洼地、浅槽型洼地、岗地和高平地等大多植被为芦苇,鱼在苇荡里自由出没,也引来了许多国家一级保护鸟类丹顶鹤、白鹤、白头鹤、白鹳中华秋沙鸨、大鸨以及大批白天鹅到这里栖息,成为候鸟南北迁徙带与东西迁徙带的交汇点。春夏秋三季,这里草长莺飞,水波荡漾,鱼翔浅底。这时候,或抢(抢网子)、或捕(撒旋网)、或挂(挂网)、或摸、或钓......只要你有一样本事,进的洼来,就会满载而归。

 有些村落,屋后便是苇荡河汊,来了客人,女主人把灶膛点燃的片刻,男主人扛着把抢网子,到河汊里抢上几网,就能捞上来活蹦乱跳的大小鱼儿,在河汊里涮洗干净了,拎到屋来,锅里也不放什么油和佐料,就直接倒进了锅里,那锅里的鱼蹦吧乱跳,滋滋冒着白烟,霎那间,整个屋子弥漫着鲜鱼香香的味道;有时候熬一锅鲜鱼,在锅帮儿贴一圈儿棒子面饼子或死面(没有发酵的面)儿卷子,便有了更加浓郁的乡间风情,白吃不厌,这便是家乡有名的“鲜鱼贴饼子”和“鲜鱼粘卷子”;更有奇特的吃法:熬上熬一锅玉米面粥,正在粥沸腾时,直接把鱼倒在粥里,那粥粘稠而鲜美;也有把鲜鱼直接倒在焖高粱米饭的锅里,待米饭焖熟之际,掀开锅来,那小麦穗鱼儿(鱼的一个品种),个个张着小嘴儿,立在白高粱米饭里,不但煞是好看,而且吃起来奇香无比。

 生在大洼,长在大洼,虽然那时贫穷,但打小吃着这些鲜鱼长大,壮了筋骨,也学会了许多逮鱼的本领。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春夏秋时节,每周六下午都要扛着一把抢网,和伙伴们到大洼的河汊里走上一遭。傍晚,一只大大的竹篮便装满各种鱼儿拎回家来;有时候在夜里,叫上两个小伙伴,把挂网布在较宽的河汊里,第二天清晨,便光着屁股跳进河里,从网上择下一只只约半斤八两大小的鱼儿,一夜挂个十斤八斤的是常事儿。拿回家来,母亲洗净,放进一只瓦盆里,撒上少许盐,腌个一卤(即淡淡地咸),上锅一煎,熟后再卷一张大饼,那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因为大洼,便有了彪悍的性格;因为有水,便锻炼了泅河的水性;因为有鱼,家乡几乎所有的捕鱼方式都会一点儿,每每都有不小的收获

 不知从何时起,大约是我上初中以后吧,家乡沟渠河汊里的水逐渐地少了,很少下雨,很少有水,鱼也渐渐难逮了。在我上初中和上高中五、六年的时间里,记忆里没有逮过什么鱼。

 18岁那年,是我走出高中校门的第二年,这一年夏天,我却经历了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淘鱼。

  淘鱼是家乡人最不喜欢的捕鱼方式,累断了腰不说,收获的多是小鱼:小鲫鱼啦,小拐子啦、偶尔还有泥鳅、嘎鱼、粘鱼什么的。淘到大鱼,那算好运气了。有些人不会侍弄渔具,便选择淘鱼这个笨方法。

  淘鱼即把一块觉得有鱼的水用泥围起一圈埝来,为防止外围的泥埝渗水倒灌,有些时候还要垒第二道、第三道围埝,极像古代的布阵一样,把围埝里的水淘干,然后捡拾那些无路可逃的鱼儿。

  那一年的仲夏,刚刚高中毕业的我回到了生产队劳动。虽说那个时候生产队还没有实行分田到户,但计件劳动已拉开了农村体制改革的序幕。刚毕业的学生,毕竟对农活还有些生疏,那天下午的活计是为玉米锄地,我分到二斗六毛的一块地,地虽然不长,但很宽,每遭(趟)也有三四十米长,一下午要几十个来回才能锄完。等把分到的地锄完,一起来的人都不见了,天色已经蚂蚱眼子(天色即看清物象与看不清物象的时候),这才意识到,因为干活儿慢,自己落在了最后。

  那时骑一大铁驴(铁管做的加重自行车),后座外踝(外侧)挂一大网眼的铁丝编的花筐,那时,在车上挂花筐非常时兴,花筐放干活的工具,也放些来回捎带的东西。

  骑车奔行在一条河汊的楞上,心驰神往。雨季的时候,楞下的土路非常泥泞,楞上地势高,虽有半米来宽,但路面雪白、平坦而光滑,如奔行在水泥路上,只听得见夜风和车轮磨擦地的沙沙声。

  正在奔行之时,忽听左边河套里噼里啪啦的激水声。赶忙脚踏前轮,用鞋底子蹭车轮来个急刹车,从后架子上拿下支辊支上车,寻声而去。

  河套里有一大片水,水中有草,不时有鱼儿蹦起来,在星光里反射下,像开了锅一样。这才意识到,好久没下雨了,河套里的水就要干了。

  凭感觉,鱼很多,但不可得。一是天色已晚,二无任何工具。正在难舍难弃之时,后面上来一人。

  来人是个女子,与我同龄。高我一届,已劳动一年。在村上和她两家为邻,只隔一条几步远的胡同儿。虽然异姓,论辈分她长我一辈,因她在姐妹里排行第二,我称她二姑。

  二姑长的匀称而俊俏,留着一条长辫子。经过一年的劳动摔打,更有一种女性成熟的魅力。因为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不见外。二姑执意要得这些鱼,我问:怎么逮?她说:淘!

  我说:没淘过。她说:你帮我。便甩了鞋子,盘了辫子,跳进水里。二姑用手,把一捧捧黑色的沟泥被挖出来,在一片水里围起一圈泥埝。二姑很卖力气,不停地挖泥,一会第一面泥埝便高出了水面。二姑的执着感染了我,我赶紧跳下水,照她的方法挖泥垒埝。

 水更加浑浊了。水草被折了腰,一些蜉蝣在乱跳,青蛙窜出水面,惊恐逃去;齐膝深的水里不时有鱼儿慌乱地撞击着脚面、脚裸和小腿儿,摩挲的人心里直痒痒,便不住在水里去躲那些鱼儿,使得水里更加混乱。好大一会,泥埝开始露出水面,我和二姑不断把泥埝加高着、加固着,所有渗水的地方都被泥煳上了,防止淘出去的水倒渗回来。

 我们开始淘水。两个人把双手并拢形成一扇面,将扇形的手掌伸进水里,舀起来向外淘去,寂静的夜里只听得见哗哗,哗哗的水声。

  淘了好久,水面缓慢下降,水里芦苇雪白的根须都露出来了。我累了,一屁股坐在围埝上。二姑见了,一把泥扔过来:傻瓜,想把水再放回来呀?循声望去,二姑满身泥巴,但两只眼睛在星光里格外的自信和从容。她眼睛的火花点燃了我的激情,我们格格地笑着,继续淘下去。

 水越来越少,鱼花儿越来越多,聚拢向水洼中央,偶尔有浑身裹着泥的大鱼,在泥水里窜动,泥点子溅得到处都是,我和二姑都成了泥人。

 好多哟!好大哟!我眼睛不够使,边嚷着边在泥洼里“追鱼”。

 可二姑却瞅着水洼里的鱼,半天不说一句话。好久,我才意识到,二姑正发愁呢!

 是啊,这些鱼怎么弄回家呀?暗夜里,只有鱼儿在泥浆里的乱窜声。望望河楞上的我们俩的自行车,同样都是大铁驴,同样都是大茶碗般网眼大的花筐,那里是装不进鱼去的。       

 我说:二姑,这鱼咱不要了吧?

 二姑望了我良久,说:买这些鱼要花不少钱呢,一定要拿回去。

 没有想出办法怎么弄回家,接下来便是沉默。

 也许,离了水的鱼也折腾累了,暂时平静下来。暗夜里,听得见蚊子的“翁翁”声。望着站在水里的二姑,好像一幅雕像。虽然邻居,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靠近她,她满身泥水,湿漉漉的,衣服都贴在了身上,更显示出她成熟而丰满的轮廓,圣洁而美丽

 很久。二姑说:脱了。我说:干嘛?二姑说:装鱼。我知道,二姑说的脱了是要用我们的衣服装鱼。

 想到要脱衣服,我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到。毕竟80年代初还是一个非常闭塞、保守、传统的年代,我一个男孩子还好,那二姑怎么进村呀?

 在我犹豫中,二姑已经把衣服脱了,脱得只剩了一胸罩、一内裤。虽然二姑背对着我,星光下,我却看到二姑光洁的双肩,像两块玉石一样无暇,圆润而透亮。

 我们俩全都脱了长裤和褂子,每个人都挑最大个儿的鱼装进裤筒里,薅了马拌草拧成绳把裤腰和裤筒牢牢栓紧,又各自用长袖褂子包了很多大个儿的鱼,依然用马拌草绳子栓紧,放在大花筐里,在夜色里相伴着骑车而去。

 这是我长这么大唯一的一次淘鱼。我想,我淘到的不仅仅是那些鱼,在我心上搁置的还有那个年代纯洁而坦诚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