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您的微笑温暖了我的暗淡，想着您的微笑，此生我要明媚下去

                                                      -----陳樟玙璠

    去年的这个日子，临近年关，我很焦灼。

    奶奶病了，病得很重，医生说时日不多，恐怕过不了元旦，我时常落泪，情不自禁地落泪，虽然知道人终究要老去，老进土里，老进骨灰盒，何况她已经95岁了，可我就是不愿意接受，她将要离去的事实。

    每天，除了背着奶奶以泪洗面，我还能做什么？我总一个人蒙着被子悄悄地哭，白天又强装笑容都奶奶开心，哄着她吃饭。奶奶是信佛之人，家里供着菩萨，那些日子，我也常常点上香，供上水果，跪拜在菩萨面前祈祷用感恩之情能让即将凋零的梦想之花再度绽放。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虔诚之心打动菩萨和上苍，报病危的奶奶居然挺过了年关。

    今年的这个日子，奶奶没能挺过这个年关，于12月25日去了，正赶上西方的圣诞节。我在异国他乡听到了这个噩耗，我出奇的冷静，冷静的近乎麻木，只有泪水止不住的流，我举着圣诞的葡萄酒大口的吞咽，我的朋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她）们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我什么都没说。

   对我来说，那一晚所有的酒都是我的泪，那一晚意大利的葡萄酒都是苦涩，那一晚到处都是圣诞节的狂喜，我却心痛到了极点，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都不好找，最后我一个人躲进被窝默默地哭，没有一点睡意，我边哭边收拾行李，眼睁睁地盼着天亮，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家，回家看奶奶最后一眼。

    罗马---北京，七个小时的飞机，我却觉得是那么漫长，漫长的让我觉得天空的云彩都成了羁绊和阻挡。

    我见到了奶奶，我亲爱的奶奶。她还在她的房间里，爸爸给她家里最大的卧室，她平静地躺在那张宽大且软和的床上，那是我时常和她睡的床。她穿着漂亮的寿衣，面容做了修饰，青白透粉，像睡着了。我泪如雨下，这位陪了我25年的人就这样离去了，她是奶奶，却又是我的乳娘，儿时奶奶带我，晚上我常常含着她的乳头，尽管那是一对早已干瘪的乳房，长长地吊着像个布袋，却是我温馨的依恋，奶奶总是每天洗的干干净净，直到我上学之后才放弃了吮吸。

    此刻，我手又伸进奶奶的怀中抚摸亲吻她的双乳，冰凉冰凉的，奶奶没有了任何表情，她再也不会羞涩的怪嗔：“痒，痒，臭虎丫头，调皮蛋！再不听话打你啦！”奶奶从没打过我，她说我调皮，却是好脾气，她还说好脾气就会有好运气。

   我抚摸着奶奶的手，一双脱脂了温润的手，厚厚的指甲盖剪得很干净，依稀地留着一点点零星的指甲油，那是我过中秋节的那天为她涂得，她当时高兴像个小孩子似地老爱伸出手的给别人看。我流着眼泪又为她小心翼翼地涂了指甲油，玫红色，她喜欢的那种颜色。奶奶是个很开通的人，她读过私塾识文断字，非常的能接受新鲜事物，我想出国留学，家里人不放心，一直不愿意，可奶奶却说，让玙璠出去学习是好事，可以开阔眼界。90岁之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请人为她做美容，把她花白的头发局成板栗色，为她喷香水，涂指甲油，她都非常乐意我这样打扮她，而此刻，长眠不醒的奶奶再也不能喜笑颜开地拿着镜子端详自己了。

    我脱了奶奶的鞋子和袜子，抚摸她的脚趾，这就是三寸莲吗？枯瘦的莲花，五个脚趾头变形地拥挤在一起，只有大脚趾头还略微有点趾头的样子。我亲吻着奶奶的脚趾头，失声痛哭，哭她用这痛苦的小脚，走完了近一个世纪，是多麽的不容易。

    “姑姑···你···别哭！”小侄女抽噎着说。

    “妈妈···奶奶···太奶奶···”屋里许多的哽咽声混合着。

    只有哭，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泪水夺眶奔流，身后站着父亲-------  一夜间，父亲苍老了许多，父亲抚摸着我的头，不停地抹眼泪。

    父亲对我说：“奶奶走得很安详，没有受一点罪，只是念叨着放心不下你。”

    二伯对我说：“奶奶留下一个首饰盒，特意交代里面的首饰和存折全都留给你一个人，让你出国留学或作陪嫁用。

   我接过那个熟悉的首饰盒，心里沉沉地空。这个首饰盒是我给奶奶在网上淘来的，非常的精致，奶奶非常喜欢，就把她所有的首饰都放在了里面，我把每一笔稿费也都存进了奶奶的存折，这是我和奶奶的秘密。

  但是，此时我没心思看里面的东西，这是奶奶的所有财产，她常常说人生在世所有的一切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今她却把它留给了我，要知道奶奶八个儿女，二十二个孙子（孙女），八个曾孙子（孙女），她交代只留给我一个人，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她绝对把我当成她最亲近的人，最喜欢的人。

    奶奶非常的善良，家里所有人的生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无论谁过生日她都会亲手擀上一碗长寿面。奶奶非常的勤快总是从早到晚忙不停，安享晚年的时候，也喜欢自己打扫房间，而且喜欢把我的书房收拾得一尘不染。每当学习或写东西的时候，她都会轻轻地递给我一杯水，加了蜂蜜或冰糖的水，或是一个苹果，一块点心，一个核桃，两颗红枣。

    逢年过节，也是奶奶最开心的日子，儿孙满堂，开心相聚。我都会和奶奶在家里做一道叫“如意”的点心，十年如一日，从我十五岁开始，所以每年的年夜饭，我和奶奶的点心都是饭桌上不可或缺的主打食物。

    今天，在家里，在亲人的注目里，我又精心地做了那道我和奶奶自创的点心，紫薯，鸡蛋，奶油，松子葡萄干，芝麻···心形的模具，还是那个烤箱，心境却不同，流着泪，心里空落落的，少了奶奶的赞许，少了奶奶的叮嘱：乖，小心烫手！做好了，端来一份放在奶奶的手：奶奶，您就再尝尝吧！尝尝咱祖孙俩十年前就做的这道点心。

    此刻，奶奶静静地躺着，我知道她有遗憾，遗憾在弥留之际没有见到我，可以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默默地微笑。遗憾此刻却让我目睹她的“面无表情”，遗憾不能亲手为我带上她传给我的首饰，遗憾，太多的遗憾此时都是无言。

    我决定今夜就躺在奶奶身边和她盖一床被子，守她一夜。

    小侄女问我，姑姑，太奶奶是死人了，你和她睡在一起不害怕吗？

    我说，不怕，因为小时候，我也有一次病得要死，医生要爸爸妈妈放弃，奶奶却搂了我一夜，····

    我对家人说，知道奶奶为什么要在圣诞节这一天去吗？

    家人都摇摇头说不知道。

    可我知道，她去做真正的圣诞老人了

    夜，很静，外面又下雪了。

    可我觉得那不是雪，那是老天也在流泪，只是它比我坚强，学会了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