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
这段时间,我孤身一人,一直在曾经熟悉的城市里居住。
在这些日子里,有一种愿望越发迫切。那些如北风呼啸般掠过耳畔的时光告诉我,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时日不多了,如果再不把握好最后的机会,那么我真的会死不瞑目。
我因为身患胰腺癌晚期,已经被医生判为死刑,原本温馨的家也随之支离破碎了。
这怨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这个不治之症。
老公知道我已经无药可救,他果断地提出了离婚的要求,并极力争取到女儿的抚养权。他说:“你已经这样了,孩子还那么小,我不想让孩子看到她的妈妈病入膏肓的憔悴样,那会给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永远的阴影。我这么做是无奈之举,还望你应允我的请求。”我能是什么呢?为了孩子能够快乐一些,也为了减轻他们的经济负担,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收拾好属于自己的行李,装上仅剩的几瓶镇痛药,与那个曾经温暖的家永远地告别。
我买了去暖城的火车票,在城乡交界处租了一间房子,准备将这里作为我有限生命的终结地。
在曾经熟悉的地方,面对陌生的人群,我有一种安全感。不必整日看到亲朋们怜悯的眼神,亦不必理会他们长吁短叹的同情话。
现在,我与过去熟知的一切决裂,在暖城居住的每一天,我都会感受到一种暖意在心间默默地流淌。
其实,我决定来到暖城,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曾经萌生过一个粉红色的梦。这个梦在我的心里埋藏了十一年,那是与初恋情人分手之后,一个梦,一首歌,永远在我的记忆里定格。
我与男朋友分手后不久,以闪电般的速度嫁给了孩子的父亲,相信他会给我永不褪色的爱情,相信我们会携手度过余生,并且毫不犹豫地跟随着他回到他的老家冰原市居住。然而最终,我没有想到我会净身出户。
我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人生的路即将走到终点,不求别的,只希望他能够善待孩子,也希望孩子在新的家庭中能够生活得幸福。
试想,人的一生,谁不是孤独地来,寂寞地去呢?我只是茫茫人海中孤独者的其中之一,也只是比别人早去了几十年而已。然而,在我即将踏上归途,却想完成一个最后的心愿,也是我唯一的心愿,那就是找到被我抛弃的恋人,当面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记得那时,我提出分手,他曾经哭着问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明确指出来,我可以改正啊!”
我狠心说:“我提出分手,与你无关,只是与我内心的感受有关。”
事实证明,我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我为了追求所谓的感受,斩断了三年的恋情,绝决地投入那个能够给我带来触电般的情感体验中,直到今天,我孑然一身,才意识到心里最留恋的是那个曾经被我抛弃的人,在内心最孤寂寒冷的时候,最想投奔的地方是十年前我决定离开的暖城。
十年后,我回来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不知我找的那个人,是否还生活在这里。
一切都是未知数。脑海中时常闪现着恋人泪流满面追问我的场景,促使我一刻也不能耽搁。
我在暖城安顿下来,开始尝试着寻找他的踪迹。我找他的目的并不是再续前缘,而是想在离世前向他忏悔我曾经对他的伤害,心里不停祈祷着他会过得更好。
早晨。我站在阳台上,在惨淡的春风里眺望着窗外,心里想,我自己也应该加入到春天的风景里,哪怕我的出现只是一枝一叶的展示,至少我能够远远地看到白玉兰盎然怒放的娇姿,轻轻嗅着它弥散在空气中的幽香。
我披上那条轻柔的羊毛披肩,抓起与我形影不离的手包,对着镜子拢了拢散乱的刘海,白色的披肩使我的脸色更加苍白,如果这个样子见到他,会是怎样的情形呢?我不敢想,紧握着手包,开始犹豫不决。
我开始不确定最后的心愿是否应该实施。如果因为我的出现,给他的生活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又怎么会瞑目。
我转回身,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MSN,给我在网络上唯一的好友发去信息,我要征求他的建议。
他的网名叫除了你,想当初,我还问过他:“你这个名字感觉好奇怪。”
他回复:“那是为了追忆一份逝去的恋情。”
我说:“我非常喜欢这三个字,是因为李玲玉唱过的一首歌的歌名。”
他没有追问我因何会喜欢这首歌,我也没有过问他为何会追忆那份恋情,我们只是顺其自然交往着,淡淡的友情一直保持了三年的时间,不浓不淡,不近亦不远。
我们就像是认识了一生的朋友,有时候我只需说一句话,他就会明白我的心思,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总会笑着想,他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然而,即便是如此,我们从未向对方表白过一句暧昧的语言。
我迟疑着,不知这样做是否正确,希望他能够给我一个方向。幸运的是,他正好在线,当我把难以启齿的心事发给他,他立刻回复我:不要犹豫,勇敢一些,去见他!
“茫茫人海,我到哪里去找他呢?”
“相信在你的记忆中,一定会有令你难忘的地方,也许那个地方就是你寻找的方向!”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突然想起,与恋人分手时所说的话,我说在开始的地方结束这段感情,希望你找到与你牵手一生的爱人。
恋人说,结束的地方也是开始的地方,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我匆匆走出家门,拦下一辆出租车,奔向暖城公园。值得庆幸的是,暖城公园依旧在,只是比十年前更气派了。
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寻找曾经的凉亭,寻觅着是否有我熟悉的身影。不知是我眼花,还是老天要成全绝望的女人最后的心愿,我真的看到并不陌生的身影伫立在不远处,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我疾步上前,按捺着狂乱的心跳,站在他的身边,不敢抬头看,不敢确认眼前的男人是否是我要寻找的目标,只是低声唱着那首熟悉的《除了你》:“如果这一生,我只能恋爱一次,你将是我毫不犹豫的选择;如果第一眼,我便明白爱情,我决不会轻易做出分手的决定……”
他转过身,看着我说:“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哽咽地问:“是你,真的是你么?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是我,抢在你来之前已等候你多时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他揽着我的肩头说:“相信在你的记忆中,一定会有令你难忘的地方,也许那个地方就是你寻找的方向!”
“怎么?‘除了你’是你吗?”
他反问道:“你认为呢?”
我从未想到网络中的那个好友会是一直想寻找的他。
他告诉我,自从得知我生病的消息,才想办法加了我好友,不为别的,只想在精神上给我最大的鼓励,当他得知我最后的愿望,才决定与我见上一面。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顿时,满目的高楼,繁忙而不知道去向的车流,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嘈杂声,都已离我远去,透过春日的阳光,我感受到其中的温暖,再也无需我多说一句话,他已经明白我的心思。
春天的美好永远留存在心灵深处,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思念。
我轻声对他说:“梦里曾经设想过无数遍的情景得以实现,此生足矣。”
他没有说话,揽我入怀,指向天空,虔诚的目光令我动容。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云彩之上,有一场旷世难遇的景象:两只青鸟煽动着羽翼,在空中并肩盘旋,赐给我一杯清冽的甘泉,忘记死亡的哀伤,一切都变得安详,如果可以,我会一直等着他,哪怕终生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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