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D原先隶属其它部门，前几年公司资源整合时，她被整合到了我们部门。我也是那时与小D相识。

    起初我并未注意过小D，对她的印象很平很淡。小D身材微胖偏低，双腿“O”形，肤色粗黑，头发浓密，低发际，宽脸，高颧，上唇部分微鼓，呈弧形，这些显然与大众的审美标准相去甚远，但一看小D就知道，她定是个麻利勤快人，而且脸上总挂着一抹笑，若为同事，应该很好相处吧。我虽与小D同属了一个部门，但我俩办公地点相距较远，开会时偶尔见到，少有语言往来，所以对她的印象全凭眼观和领导会议上一些评论。

    小D的到来，让领导感到格外欣喜。她不但能把属于她的工作更好更快地做完，而且只要领导安排，也会把别人之间踢来踢去无人接应的琐事或体力活圆满完成。领导多次在会议中表扬小D，小D每每面露羞色，棕黑的脸上浮出一些红色，低着头似笑又不笑，用手扯着衣角，很是难为情的样子。领导表扬完她，接下来常常会含沙射影批评一大片。小D的脸不但红着，而且全然变成了严肃。小D任劳任怨，从不惹事生非，所以面对领导的表扬与批评，好像也没有谁对小D会有什么意见。不但没有什么意见，平日里，也很少有人注意到小D的存在，包括开会时常表扬她的领导。很多的活动，常是少了小D却无人觉察，有时领导恍然大悟，叫来小D，小D也从未有半点恼，看起来很激动，甚至有些感动，只是仍然不太说话，但明显能感到她的兴奋。

    来到我们部门大概一年左右，我也没有发现小D与谁关系更近一步。她黑黑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笑里好像呈满了幸福。她一直勤勤恳恳，依然默默无闻，似有若无。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先叫了声“张师傅”，然后自报姓名，说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于我。因为声音含糊急促，我并未听清来者是谁。在她逐渐平缓的声音里，我听清了原来是小D。从那以后，她常给我打电话，问一些这样那样关于工作上的问题，因为我们工作性质不同，她问我的问题，我也不见得深知，只能说是我们在一起“探讨”，或是我提出一些简单的小建议。小D于我同年，但长我几个月，工作时间比我长，无论从哪方面，都应该直呼我姓或名，但小D总是左一个“张师傅”右一个“张师傅”地叫着我，让我很别扭，有点受宠若惊、诚惶诚恐。面对小D的热情，好几次都想更正，但又怕小D知道我的年龄后因敏感而尴尬窘迫，只好以加倍的热情来回应这一声“张师傅”。几次电话之后的一天，小D气喘吁吁地从她那里跑到我的办公室，并带来一些文件资料，让我帮她看一下，我看后只觉得小D对工作的一丝不苟，因为这些根本不需要花费这么多心思。我不由得赞叹小D对工作的认真，小D从进到办公室就一直站在我办公桌的侧面，怎么也不肯座下，双手一直拽扯着衣角，并不住对我说着她对这些资料的想法，严肃认真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小学生，就在我们把工作谈的几乎也找不出还能谈什么时，小D从口袋里有些紧张地掏出三个小冰桔，放在我的桌上。冰桔皮有些干了，拿到手里软软的。我忙剥开一个，将一多半给了小D，小D脸色涨红，说什么也不吃，不住说着，这不是一般的桔子，特别甜，冬天吃下火，张师傅你要多吃。无论我怎么推让，小D都不肯吃那冰桔，并说她还有事，说着转过身，用她那步碎频快的速度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之后小D再来时，她总能从鼓鼓的口袋里掏出东西来，我常常被小D的朴实感动的无语和不安。我能平复这种不安的就是给办公室也多准备些水果与零食，和对小D加倍的热情，好让我们之间平等。然而她每次都是毕恭毕敬，说话间带有汇报的味道。我在她眼里是个什么角色，难道她把我当成了她的领导？越来越熟悉后，我更加渴望与同龄的小D平等，平等的第一步，便是不想让她再叫我师傅。有次小D到我办公室，恰好办公室里还有人，就与小D闲聊，聊到年龄时，小D感慨地说，我和张师傅年龄一样大，而我看起来起码比张师傅能大10岁，张师傅不但看起来年轻漂亮，工作能力强，而且人特别好。小D言语不多，说得自己也是羞答答的。我极尽否定着，心里不由得惊讶于她原来知道我的年龄，那她为什么还要这样称呼我？这是一个大好时机，我忙纠正让她以后直呼我的名字或叫我小张即可。小D说那怎么能行，你就是我的张师傅，领导都让我有问题要多问你，可我成天麻烦你，你就是我的张师傅。小D说得既紧张又认真，像背课文一般，可听了她的话，我更加无语了，她来我这里领导都知道？每次只要远远看见，她还是大声地叫张师傅，常常让我不知道在喊谁，她却憨憨地站在我的跟前，嘿嘿地笑着，还是不太说话。

    部门领导已进退休年龄，大家纷纷猜测谁将接任，我既不想猜测，也不关心此事，对我来说谁来都一样，不是一样要干活吗？终于有一天，老领导退任，在众多竞争激烈的后选队伍中跳出了一位新的领导走马上任了。新领导上任几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打开抽屉准备剥冰桔时，突然发觉小D已经很久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办公室里更没见过她的身影了，冰桔吃在嘴里如刺梗喉，怎么也咽不下去，仔细想想，我好像没有什么欠妥的言行，但心里总有些莫名的难受。后来想到小D不用再那样辛苦地在两个办公室间来回穿梭，自我安慰般地又有了几分轻松。再碰到小D，小D好像并没有看见我，我忙热情地叫她，小D拘谨地一笑，除了几声“嗯”和看着地面的笑容外，没有一句话，原本比我就快的步子，使她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

    从此小D再也没有叫过我张师傅，原本内向的小D也几乎没有和再我说过几句话，若我不主动，她是不会和我打招呼的。我也便不再叫她，我觉得应该给她一些轻松，这好像是她和我相处时我尽量营造而她却从未感受到的一种情形，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别别扭扭的，让人都很不自然。新的领导在开会时从未提到过小D，小D更加淡出了我们的视线，同事们早已习惯小D勤劳，很多的事情已经变成就应该是小D去干的了，当然依然是一些谁都不愿做的杂事。

    对于小D，我已经习惯了和她现在的情形，也早已没有对她其它不好的想法，当初在我跟前毕恭毕敬让我不安，现在远离我时我倒有了一些坦然。看着她孤单的身影，再看那抹常挂在脸上的笑，总觉得那笑有种说不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