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楼14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瓷砖,白色的天花板,两盏深白色的日光灯,明晃晃的,刺眼。屋里平行摆放着3张单人床,白色的纯棉床单,白色的枕头,洗得有些泛黄的白色被子叠得四四方方,干净、整洁。
进门靠墙的角落,立着1台小霸王饮水机,白色。饮水机里的水反反复复地沸腾冷却。屋子里惟一的声响。
白色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装着茶水的玻璃杯。杯里的水早已冷,几片叶子安静地伏在杯底,一动不动,如同睡着了一般。床边,一个深蓝色的输液架,油漆剥落。上端斜斜地钉着4枚铁钉,锈迹斑斑。那是用来挂输液瓶的。蓝色,是忧郁的颜色,医院却把输液架漆成蓝色。
她,躺在靠窗的床上。孤寂的长发,单薄的身体,苍白的脸,忧郁空洞的眼神,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茫然无助。
整个房间,惨白惨白,泛着清冷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难闻的药水的味道。惟有窗帘,淡淡的绿,一圈圈椭圆的纹路,零星地散布着洗不掉的污渍。
此时的她,没有名字,只是一个数字----40。
住进来已经5天了。她的身体一向很好,平时连感冒都没有的,这次却病得如此严重。没想到,2010新年竟是用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迎接。38床患胆结石的大妈昨天出院了,39床胃穿孔的大姐今天也回家了,整个病房只剩下她,40床。
此刻,凌晨3点29分,她这样孤单单地醒在冷寂寒凉的夜色里。
空荡荡的房间,寂静像冷冰冰的湖水,不断地蔓延,蔓延,充满了整个房间。而她,是一条搁浅在空气里的鱼儿,无法呼吸,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知觉。瞳孔里荡漾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心仿佛被黑夜吞噬了一般,不断地下滑,下滑。
她禁不住一阵颤栗,恐慌。身体如婴儿似的,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想逃出这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重重包围。
她张大嘴呼叫,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伸手摁铃,亦无声。
外边走廊上,静悄悄的,无人走动。以往夜里,总有人在过道里来来回回,偶尔还夹杂着病人低低的呻吟。
今夜,周遭却异常的静寂。整个世界安静地睡去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打开手机登录QQ。很想和谁聊聊。仅有的几个好友头像都呈灰色,没有留言。她消失了这么久,没有谁在她的Q上留言。一个字也没有。她是一个内向,不擅言辞的寂静女子,从来没有谁注意过她,仿佛她从来就没存在过一样。
群消息跳了出来。群里还有几个夜猫子,正在热烈地谈论着。说着北方的暴雪,谈着谷歌中国正式解散,议着火车票实名制。她很少在群里聊天的,这几个人她不认识,也从没跟他们聊过。看着他们漫无边际的琐碎地聊着,她笑了,心里竟有了些许的温暖。
慢慢移动着手机光标,看着一个个灰色的头像。他的头像跳了出来!一直灰暗的头像。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关于他。
他,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让她深深地依恋。走过那么多的路,看过了那么多的风景,听过了那么多的歌,说过了那么多的话,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最后的最后,遇见了他。只有他懂她。懂得,是心灵的触通,与爱情无关,与性别年龄无关,
但她明白,她于他,始终只是一个偶然,可她还是那么的盲目执着。
她选择逃离,逃离一个没有他的世界,没有思念的地方。可还是忍不住会想。
很想发信息告诉他:此刻,她想他了。她知道,他不会回的。她写好信息,喃喃地反复念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也没有在Q上留言。这样的不着痕迹,最好。
关了手机,关了灯,屋里漆黑一片。走廊上昏黄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射进来,一缕斑驳细碎的清光,没有温度。
夜很黑,很凄美的黑。她躺在白色包围的房间里,静静的。她想,此刻,或许还有一个和她一样薄凉沉寂的人躺在夜中央。
恍然中,她觉得自己不是在9楼的房间里,已然置身于39楼的阳台。看着广漠的苍穹,看着璀璨的霓虹与夜色的阑珊,心中升腾起遥遥下坠的快感。她探出半个身子,摇摇欲坠,离死亡很近。她喜欢这种感觉。
突然,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如一隅单薄的影子,几近透明。一种若有似无的气息在房间里弥漫,看不见,却真实感觉到它的存在。
隐隐感觉房间里有轻微的气息,很轻很轻的。睁开眼睛,房间里煞白。日光灯明晃晃的。她记得是关了灯的呀。揉揉刺痛的眼,她看见39床坐着一个人。不,是一条狗,一条很大的黑狗。静悄悄的,直挺挺地坐着,目光炯炯,面无表情。
看到这突兀的场景,她竟然微微一笑。一点都不恐惧,似乎早就在预料之中。
“跟我走。”大狗说。
她屏住呼吸。狗在说话。不,准确地说,狗没有说话,嘴没动。但她却听到了。
“我不是中田。”她听见自己对狗说,她的嘴角也没有动。
“找的就是你,走吧。”仍不见大狗的嘴动。冷冷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冒出的。
大狗站起来,开始缓缓移步,她紧跟着。走道上空无一人,一盏瘦瘦的路灯孤独地醒着。冬夜里的寒风带着凛冽的霜色,透过走廊紧闭的窗户吹进来。簌簌地,透入骨髓的寒。
远山黑魆魆的,雾霭沉沉。天空是无尽的黑暗。仿佛一只巨兽,在窥视着,窥视着。
“我知道你是村上书里的那条大狗。”她试着与它说话。
狗不回答,亦不停步,径直往前走。
“您是来找寻猫人中田的吧?”她又说,“我不是中田。”
仍无回音。
楼道拐弯处就是电梯。刚走近,电梯自动就开了。她随着大狗走进了电梯。
“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呢?”
仍然无语。
她只好不再问了。问它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电梯里只有她和大狗,缄默不语。看不出电梯是在往上升还是下降。
待电梯停下时,她已经置身于一个奇怪的房间里。屋里暗幽幽的,没有开灯,拉着厚厚的辨不清颜色的窗帘。靠窗的地方有一张感觉很厚重的书桌。墙的四面立着柜子,看不清里面陈列着什么。
“你来了。”书桌后的椅子里坐着一个人。低沉的声音。
由于房间很暗,看不清那人的具体轮廓,但可以肯定是一个中年男子。
“坐吧。”男子的声音冷静,“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男子把手朝后伸去,打开落地灯。灯光橘黄,不很明亮,但足以看清楚整个房间。
房间不大,像客厅又像书斋。有书桌,有男子坐的转椅,有她坐的单人沙发,有两把椅子,有落地灯,有茶几,如此而已。
那条黑色的大狗蹲在地板上,闭着眼睛,不作声。
她看清楚了男子。
一个头戴黑色丝织帽的高个头男子,坐在皮转椅上,架着二郎腿,上身穿一件大红色长襟紧身服,里面穿着黑马甲,脚蹬长筒靴。裤子雪一样白,紧紧贴在腿上,活像细筒裤。跟村上书里描写的一模一样。
“你,你是琼尼•沃克?!”她一下呆住了!这,这怎么可能呢?大狗,还有这个叫琼尼•沃克的男子,都在村上的书里啊!
“是的,我是琼尼•沃克,逮猫人琼尼•沃克。”男子微微歪了下头,嘴角漾出冷冷的笑意。
“你找错人了吧?”她嗫嚅道。
“没错。就是你。”琼尼•沃克站起来,拿起书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里面的威士忌,定定地逼视着她的脸。
“中田走了,你知道的。傍晚时你刚看完第19章196页。中田他走了。他没有杀死我,这事只有你来完成了。”琼尼•沃克又喝了一口威士忌,很惬意的。“叮咚”一声冰块响。
“不,不!!”她一下从沙发里站起, “别选我!我。。。”声音发颤,极度惊恐,听不出是她的声音。
就在她站起的瞬间,一直闭着眼蹲在地板上的大狗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扬起脸,直直地凝视着她,仍然面无表情。
琼尼•沃克也立在了她面前。
她微张着嘴,呆呆地注视着琼尼•沃克的脸。不年轻,却也不是很大年纪。眉毛粗重,脸颊泛出健康的红色。皮肤光滑得出奇,没有胡须。眼睛眯得细细的,嘴唇漾出冷冷的笑意。颇难记住的长相。
“接住!”琼尼•沃克突然向她扔去一样物件。
她下意识伸手接住。刀,是一把手术刀,雪亮冰冷,闪着诡异的光泽。
苍白纤细的手指一触到冰冷锋利的刀,她的意识就渐次模糊,就此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次日,6:30。
清洁工打扫房间。14房的门半掩半开,推开门,屋里没有人。40床整整洁洁,深白色的被子平整地叠放着,没有打开。
白色的床单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上面放着一本书:《海边的卡夫卡》。厚厚的,封面上有一个模糊的,虚白的半身影像。背景是波澜起伏的大海,大团大团的白云在游走。海滩上金黄金黄的沙粒,很有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