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声声入梦来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我喜欢坐船的那种感觉,一叶扁舟,天水茫茫,水随天去秋无际,两岸灯火渐重重,能引发人的无限思绪。苏东坡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驾一叶扁舟,随波流逝,任意东西,这样的逍遥人生多让人向往啊!而那滔滔的江水拍打着船体,更似要带你到一个遥远的记忆里。

 

  小时,寄养在姥姥家,最欢喜的是每个月总有几天姥姥会带上我,姨妈会带上表姐去那种老式的茶馆去喝茶,那时的茶馆不像现在这样,赋予了太多的现代元素,是真正的原汁原味,古色古香。去之前,姥姥会给我穿上为我量身缝制到膝的小旗袍,和一双小黑布鞋,把我的长发梳得柔顺滑溜的,然后再帮我夹上一对白色圆形的假耳环,虽然夹的生疼,但那时的我虽年纪小小却自认为很成熟也很臭美,拿着块小镜子顾影自怜,也不吭声。

 

  那时我们常去的茶馆是那种前面有一个搭台,可以唱戏的那种,然后下面就摆几十张方桌子,茶客们可以围坐一圈,其乐融融。那间茶馆给人印象深刻的是大门两则的柱子贴有两幅对联“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那时年纪虽小,看到这两句词却也无端的有些愁绪,后来才知这副对联取自于李商隐的《锦瑟》,这首词隐约地描摹了世间风情迷离恍惚,可望而不可至。

 

  那时茶馆里演的最多的是昆曲,如《游园惊梦》什么的,昆曲被称作戏曲活化石,唱词古奥,曲调典雅,也有豫剧、秦腔、评剧,越剧、黄梅戏……反正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当然亦少不了吴侬软语的苏州评弹,据说评弹被誉为是江南一颗璀璨的明珠;被称为是中国最美的声音,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因为经常换不同的戏班子来表演,所以虽然演的是差不多类似的曲目,但我们也是百看不厌,乐此不疲。

 

 

  可惜那时我太小了,那时候去看戏只是喜欢那份热闹,呼亲唤友,都看过什么戏,全然不记得。剧情是什么,也根本说不上来。在戏没开演之前常常会跟一帮小伙伴跑到后台探头探脑的窥探那些演员心无旁骛地练习甩水袖,果真是水一样的流动,当然更不能领会到这些戏曲都是国粹精华,需要用心去领悟其中的哀怨情愁,风月无边,倒是对那些花花绿绿、美味可口的小点心大大的有兴趣。记得有一次,演的是关汉卿的昆曲《窦娥冤》,台上演的是紧锣密鼓,扣人心弦。大人们个个看的是浑然忘我,聚精会神,而我在台下也是吃的唾沫横飞,不亦乐乎,左手拿着芝麻糖,右手抓着软糕点,嘴巴里还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小笼包子。只是当看到窦娥被判斩刑,血溅丈二白练、天降大雪遮尸时,加上演员又演的煽情,或许是天性的悲天悯人,我禁不住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但嘴里还是舍不得那些食物于是一边抽抽噎噎一边磕巴磕巴地嚼着。姥姥在一旁是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掌把我手里的软糕拍落,指了一下我的小脑门说:哎呦,我的小祖宗,这是演戏,吃那么撑,别人还以为我饿着你了,看看你表姐多让人省心!

 

  我眼泪汪汪的掉头看了坐在我旁边的表姐一眼,一看照实让我自惭形秽,小小年纪的她淑女非凡,颇有大家闺秀的风姿气度,正襟危坐的在凝神看着戏,见我这副逗趣的尊容,她不禁掩嘴扑哧一笑。

 

  后来父母来把我接走了,但几乎每年我都会抽出时间去看望姥姥他们,表姐一年比一年出落的楚楚动人,她的美不是单指容颜那样的肤浅,而是那种清雅不染纤尘的的如兰气质,仿佛她走过你身边都会有缕缕暗香飘过,她经年都是青衣素裙,环佩叮当,长发飘飘的装束,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知书达理、兰心蕙质的好女孩。后来她考上了一所音乐学院,听姨妈说因为其过人的才华和美丽,她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众多的男孩子对她是趋之若鹜,穷追不舍。据说他们学校有一首流传甚广那些男生拿来形容表姐的诗:“你的眼如盈盈秋波,望断一湖秋水,长长的睫毛是你小小的匣,我愿酣睡在你的秋水里,不愿醒来”。听得我真是两眼发光,心羡万分。很快的表姐身边有了一个形影不离的男友,听说家世背景都很好。

 

  我想如果不是发生那场车祸,表姐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因为她早已计划好等一毕业就跟那个爱她的男孩远赴重洋去留学。

 

  那场车祸改变了表姐的人生,改变了我的性情。高三那年的暑假我去看望姥姥,百无聊赖之余表姐的朋友开着吉普车载着我们去市郊玩,表姐坐在副座,我坐在表姐的后面,当时她没有系安全带,就是这个疏忽带给了她致命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当时我在车上有点瞌睡迷迷糊糊的,只听得开车的那个男孩一声“坏了”,继而是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当我醒来时浑身是血的躺在公路旁的草地里,只看见我们坐的那辆那吉普车我跟表姐坐的这边凹进去一大块,对面是一辆大巴士。后来才知一车的人就是我和表姐同时被抛出了车外。这场车祸让表姐成了后半辈子要依靠轮椅生活的残疾人,而我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牙齿“飞”了一颗,脸上逢了几针,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幸亏医生水平高超让我的面容完好如初,其它的并无大碍,这场车祸给我留下的后遗症是自此我的的体质变得很差,气血不足,一到冬天就经常生病感冒,不管穿得多暖和,包裹得多厚实,我的手脚永远都是冷冰冰的。

 

 去年我去看表姐的时候,我不能置信这还是当初那个美丽可人的表姐吗?她坐在轮椅上,由于缺乏运动,她已经发福发胖,脖子前面的喉管至今我都不太清楚是什么原因挨开了一刀,不能说话了,因为车祸时头部先着地,伤到了脑,她的智商好像也退到了四五岁这样,右手也残疾整个手掌蜷缩成一团,每次吃饭时,姨妈会把一块木板架到轮椅的扶手上,把饭菜放在上面,表姐会很努力的用左手拿着小勺子自己吃。那头乌黑飘逸的长发也没有了,代替的是短的不能再短的板寸头,姨妈说因为照顾表姐太辛苦了不得已把她头发剪短了,这样好打理些,看见我,她只会像个小孩一样眼泪汪汪的抓住我的手嘴里依依呀呀着,我知道她心里肯定很苦很难受,却不能说出一字,而我所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搂住表姐眼泪水也扑哧哧流个不停,我不知道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吗?如花的是容颜,似水的是流年,任是怎样的繁华也难避免陨落、毁灭、消逝无踪,一切的痴妄纠缠终究如雾、电、如梦幻泡影。

 

 车祸后的第二年,姥姥因病去世了。又过了一年,那个曾经说爱表姐生生世世,生死不渝的男孩也去了遥远的大洋彼岸。

 

  旧地重游,我依然会去那家茶馆,只不过那家茶馆几经易主,再经过时代的变迁,早已不复当年旧模样,只是依然会有昆曲声声,但我身边却已没有了旧时人。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每次形影单只的坐在那喝着茶,在雾气氤氲里我的眼泪水早已是和着热气一滴一滴的滴进了杯子里。

 

 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容易消逝的,但有些记忆仿佛特别长,要让一朵花枯萎,只要把它从泥土移开,不用一天它就凋零了,但要一段记忆枯萎,不管你把自己移到哪里,都是惘然。

上一篇:两个人的庄园     下一篇:爱像水墨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