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煤渣铺就的路。边上是高低错落，不同颜色粉涂的新楼。水泥墙体，经浅黄、乳白、朱红色料装扮，安上门，于窗的空心处镶上玻璃，也就成了室屋，建筑给人的温和与安定从外观就交待了；拥有它，人生一半奔波的意义“居有所”的大事也算完成。看着低屋浅院里的洗衣机旁，妇人的手拎起滴水的衣物，躺椅上，丈夫的指间燃点的香烟，仿佛懵懂的岁月才苏醒，开始在水滴中流，在烟缥中转。

　　一家家阳台上的盆花，不负春光，季节的浓郁还未展开之际，在灰尘扑扑的栏杆上，堆满鞋子的窗台上，始舒的叶子迎着春晖，朗润的花朵早已顾盼流目，将时序的美艳，不吝地给黎民的伦常日用，殷勤地上色添香。

　　有小狗从铁门蹿出。

　　听人声浑然成堆，是巷道另一侧一所大学的宿舍楼上传来。窗外衣架上挂有绿色的勾了白条的运动服，一根粗线绳吊着的白色球鞋，浅蓝的牛仔裤和女孩子的如花般绽放在高风中的红色乳罩，热烈地敲打着窗缘……青春正像青藤，无所顾忌，攀爬在愿望的空域。

　　走完这个有点混杂的巷子，前面的井口有女的挑水，五六岁的小孩跟在后面，一口口地啃掉手里的苹果。他聚精会神于水果的香甜，全然不在乎有人走过，或者一阵风夹杂的凉气及桶里的水漾出，冷着他的小手，打湿他的脚面。因为温良的母亲，让孩子四季如春。

　　又是一个窄巷，水泥路面，倒是干净，有三只狗你追它赶，跑过身边。

　　这是一处空着的草地，新春的嫩芽在干草丛垄间生起，泛着韭黄，表现得羞羞答答。从铁门里偷遛出来的狗和刚才在巷子里见着的三只，都在这里约会，配合着春意发动，来这里寻情，做着骑跨和厮磨，两眼垂悯，敛声收息，温顺得像不再是狗类。

　　好久未出门，眼瞅远地，自然增添了许多气象。不光是狗的春情，还有云淡风轻的天空，像穿着休闲内衣的老头。地坎上有粉白参红的一大片，沿坡路而上，这远处的景象一时难分辨清楚。地里的麦苗已经起身，虽然郁郁葱葱，但毕竟嫩稚，脚步再不忍心迈入其间。返青期已过，要拔节了，这是庄稼生命的律动。因联想它予人的营养供给，不知有多少高尚之感慨生发。其实人类不断在装饰着自己的美意、宽怀背后的依赖与需要：脚步想走得快，视线要看得远，思维欲洞穿雾障，生命祈祷永续繁衍，等等，由此便延伸出对忠于生命的食粮的一概崇敬。

　　坎边相继出现的斑斑粉白，可以看清了，是水桃花，粉中带红的。这是一种以灌木丛的方式生长在地角山岩缝的野果树，其果于晚秋成熟，核红肉青，果汁浓郁。这会儿，山里人家的劳动气氛仿佛全由它点燃。正当水桃花漫山遍岭开放的时候，地头田间，东面、西面、南山、北山，男人、女人、孩子，忙碌成一片，那烂漫的桃花当是给劳动群体鼓舞而飘扬的面面旗帜，把天空云的流动，日光、风、温度都由其恰到好处地做了协同，天地明媚，惟其灿烂是瞻。

　　视力专注于田野，和风浴着脸颊。远处的高楼，跑着的汽车，攒动的人影，街道，电线杆，广告牌……都和这里相对照。以前时常走过小巷，来这里静坐，望鸟儿空旋，看日落西山，月上东山，想春花秋草……

　　头一抬，一对男女学生迎面而来，相携相拖，那春风沉醉的喜悦，已浸润他们烟花三月的身心。女生手上一大把的水桃花，是男生洋溢的春心绵绵的摘折。微阳下，轻风里，他们拥花而行。

　　想起当年，曾从此路历经。

　　有一无稽之念，总在这天长风顺的日子浮起，可始终模糊：水瘦山寒，春去夏至，经常看到，花是怎样落的，却从来不知，花是怎样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