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表姑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从母亲断断续续的陈述里,我看到了一个生性倔强,外柔内刚的表姑,内心充满着对她的敬意和爱戴。
表姑一辈子很不容易,在漫长的等待里熬过了大半辈子。
一九四九年,表姑父当时是国民党的一个高级军官。全国解放前夕与表姑喜结良缘,蜜月中,部队一封加急书信将表姑父速速召回。噪杂的站台上,表姑父依依不舍地拥着娇弱的爱妻,表姑梨花带雨。随即,表姑夫将布兜里的一块怀表放在表姑的掌心,万般柔情地耳语:你一定要等着我!冥冥之中好像他们预感到了什么。
一个月过后,表姑惊奇地发现自己怀孕了。抚摸着腹中的胎儿,遥望着远方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孩子他爹,你究竟在哪里啊?为什么一点音信也没有?十月怀胎,一个健壮的男婴来到了这个世上。望着怀中啼哭的儿子,表姑悲喜交加,如果此时丈夫在身边,那该多好啊!
尽管表姑写了很多寻人信件,但都以“查无此人”而返回。待儿子满月,带着儿子四处打听表姑父的下落,流转多个城市,但始终无果。
斗转星移,春去秋来。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表姑默默地带着孩子艰难的生活着,表姑已由当年村庄出了名的美人儿,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的半老太太。村庄上很多好心人都劝表姑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这么多年一点音信也没有,兴许是已经阵亡了,兴许是他已经再娶了,何必苦自己一辈子呢?可表姑总是你有千言万语,我有一定之规,望着眼前英俊潇洒的儿子,一个活脱脱丈夫的影子展现在她的面前,默默地告诉自己:他让我等,他一定会回来的,!
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贫穷的农村也难逃此劫,到处一片恐慌,杂乱。那天,一伙人闯进了表姑的家门,连推带桑将表姑带到了大队部,让表姑配合他们交代历史问题,表姑一头雾水,我一个农村老太婆有什么好交代的呢?其中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指着表姑的鼻子说:你男人在台湾干着反革命,反人民,反大陆的特务勾当,老实交代,你都为他提供了哪些叛党资料?无辜的姑姑,这才知道表姑夫原来在台湾,并好好的活着。一阵窃喜,表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后来的日子,表姑头顶着特务家属的帽子,携着儿子与那些“地富反坏右”一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劳动改造和无休止的批斗中煎熬。漫漫岁月,漫漫长夜,表姑心中不变的是那份永久的期待。儿子成亲的那天晚上,表姑一宿未眠。一向坚强的表姑,望着西天的那一轮明月,思念的泪水盈满眼眶。与明月对饮,倾诉着半生的委屈和艰辛。等待,让表姑显得越发苍老,等待,支撑着表姑顽强的活下去!
八十年代初,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邮递员将一封厚厚的书信,送到表姑的面前。表哥颤抖着的双手,紧紧抓住那沓几经周折,漂洋过海而来的信纸,浓浓的亲情,暖暖的爱意,传递着一个远在异国他乡丈夫殷殷的期待。几十年过去了,沧海桑田,日月更迭,相互挂念的人啊,是否依然都还活在这个世上?无眠的夜晚,表姑又哭了,这是表姑父走后第二次流泪,这一次的泪水流到心里是甜的。
后来两岸打破坚冰,人们可以申请走动,交往。年近七旬的表姑父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回故乡之路。魂牵梦绕的故乡,山山水水没变,表姑父浓浓的乡音没变,岁月只是改变了一对忠贞不渝老人的容颜。在村口,当两位老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时,泪水伴着幸福肆意流淌,表姑手里握着那块金灿灿的怀表,滴答滴答的响声,伴随着在场每一个人激动的心声,汇成一缕缕祥云,漂浮在村庄的上空。表姑父抚摸着表姑花白的头发说:老伴儿,这些年真让你受苦了!表姑父右手牵着表姑,左手握着孙子的手,连连说:走,咱们回家,回家好,回家的感觉真好!那天,村里特意为表姑父放了一场电影。
……
两位老人分别了将近半个世纪,粗糙的双手终于握在了一起。漫长的半个世纪,漫漫长夜里的等待,今日终于尘埃落定。
等待,可以让一个人为她奉献一生;等待,可以让一对恋人为其厮守相依;等待,可以让平淡的岁月变得七彩斑斓,绚丽盎然。在等待里渴望,在渴望里守候,在守候的岁月里,心中不变的是一份永不放弃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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