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卷】胭和小说、父亲的终章 [01]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清风卷

        【胭和小说、父亲的终章】 01
 

      有时候写故事的人,实是糊涂得可恨。他沉浸在自我渲染的环境里,在那方自由的国度南征北战,颠沛流离且自乐此不疲。

    一次次剥茧抽丝从故事中走出来,又一次次整妆披凤地走进去。循环往复中,故事出落得光滑淋漓,身世洗劫得模糊不清。

 

        (一)

 

      我时常在故事里把父亲写死。我总是一开始就说,他死了。我的父亲死了。然后,我以为自己真的缺爱,孤独,然后我在故事里伤痛哭泣声嘶力竭。像做一场辛苦冗长的梦境,久而久之,他们都知道,我的父亲死了。我是孤儿。

      回想起来,我会在窗前一站半天。父亲是看不到我的文字的。也许因为知道他看不到,我才这般肆无忌惮地张口脱出。曾经,我一下笔就战战兢兢,魂不附体地叙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我把故事粉饰一遍又一遍,把生活中熟悉的人事换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我甚至从来不敢写及我的父亲母亲。

 

      是这般乖张敏感到不可思议地步。收拢着小小的身子,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将自己放逐。不愿意熟悉的人,看到自己的字,看到自己故事里的样子,看到她在怎样的状态下活着乐着痛苦着。

      有人说,人一生就是一部厚厚的小说。我一笑而过。我的人生,是一部厚厚的小说所能涵盖么。我的思维里那些疯长的止也止不住的蔓草枯藤,是方方正正的汉字能叙说得恰到好处的么。而灵魂深处,不止一次梦到我安然地躺入坟墓,闭上眼睛,青丝下枕着的是我一生的书,其中一本无字的,属我自己。

 

      是的。如你想象,一个自尊自负自恋自傲到骨头里的人,注定难有安于长世的结局。所以,我希望当我死去的时候,发未上雪,瞳还清亮,肤仍光滑,笑仍明媚。仪容端雅,只心爱的人得见,将我于无人幽谷,焚火化之,再选一个有风的日子,撒了骨灰,让我漫天自由飞去。

      不,写到这儿,忽觉这一句有点复制的味。这似乎是马尔泰若曦说的。然这天地间心愿雷同者可越千年,我又何苦为此句纠结。是这样的。大抵心性清高自持追求完美之人,总希冀有生的每一个瞬间,留存于世的一物一什,一颦一笑,暗里明里,有如百合清莲开落如初,即使最后凋零,亦是美到心痛的姿态。

 

 

       (二)

 

     与此同重的,是自由。不只是心,身亦是。想来我如是几番写到父亲的死,不是没有愧疚的。时而从夜里未知纵深的梦中醒来,躲在枕头里绝望地哭泣。

      我将这身的桎梏束缚,归罪于宿命。而这宿命,追根溯源是父亲的赐予。生,是父母的恩赐。而我,红尘中为何谢绝了所有关爱的眼睛,尤其父亲。

 

      我想我应该讲个故事给你听。这世间上有一对父女,因着性格相仿到百分百的地步。小姑娘心气天高,灵气逼人,凡事追求极致完美,我行我素,凡事不与人行。虽然生活仍在轨道,思想的马缰却已远离足下的土地。少年初长成,再看身边这个与他息息相关的男人。他的言行举止,甚至微妙的一个表情特征,甚至他什么时候会说什么话,她都灵犀先觉。

      如此,她的行为,或者她的心,反过来,他同亦了如指掌?原应为这天衣无缝的默契欣喜。然父亲固然不知,殊是这懂得,深深地伤害了一颗孤独的心。她看着他,缺点优点的彰显,犹如铜镜中清晰映现出的自己。这令孤僻幽独的她讳莫若深。距离在时光的对立面无形拉开,由着时光的推移,越来越远。

 

       (三)

 

      回望纵生路途从未行走在自我的轨迹之中。天生的敌意实不过是对命运无措的抗衡。只是连自己都未曾明了个中究竟。年少轻狂,到底给性子染上无可挽回的毒。这毒,便是极致的任性。

      后来读到刘墉写他与儿子,蓦然觉出与父亲的关系微妙到不可思议。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里不时流露出的厌恶恨意,如锋利的镰刀总在夜深时醮着月色割在父亲心上。为什么呢?他自是想不明的。

      韶光那么贱,着是将一些有伤大雅的棱角磨削于无形。我的笔能为父亲留下什么呢。枯坐一个又一个午后夜晚,面前的纸笺依旧雪白一片。是啊,这一生浓重的爱,岂是几页笺纸便能叙说得清。

 

 

      以为自己写遍了故事,写遍了各式父亲的角色,却竟是刻意忽略了他。这个男人一生的坎坷风霜怀才不遇,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永有一隅风景隐于我目所不及的余白之后。

      少时不知天地厚重,只把心来比天高。亦不知父爱之沉,小心眼儿里全是轻薄的人情味儿。年长在故事中沉溺,红尘颠倒里时而忘却身是何身,生是何生。细思量来,着实是糊涂到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