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时光安静地端坐在岁月的深处，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尘世间正在互相追逐的男女，依稀，飞散了的只是一辙悠长的履痕。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念凉每日往返在凤凰园与时光漂泊之间。相机里的照片虽与日增多，却只有一个端庄而忧伤的身影。念凉不知道她在坚持着等待什么，又或者他明明知道却又强迫自己不愿去承认。

 

每个夜晚他都会翻看照片，或浅笑或扬眉或隐忍。轻轻抚摸照片上那张已渐显沧桑的脸庞，念凉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眉眼像极了她。他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一想到遗弃两个字，便有满腔的怒火触疼心底隐密的神经。他想，他是恨她的，却不知已有一种情感在心底悄悄蔓延。

 

又一个黄昏，这个孤寂的城市里飘起了细雨。念凉没有撑伞低头慢慢走着，连同往事的游丝一起萦绕在雨里，滴滴答答沉落在零星的旧事里。

 

突然的口哨声惊醒了沉思的他，距离凤凰园一百米远处的路口，几个小混混模样的男孩子围住了一把粉红色的小伞，伞面上可爱的Hello Kitty的眼神正不屑一顾地瞅着这几个冒失鬼，亦如伞底下那个女孩的眼神。

 

念凉只望了一眼便想躲开，但脚步还是停在了原地。

 

只听那女孩大声地说：“最好离我远点，不然有你们好看。”也许那几个人未曾料到看上去柔美文静的她竟然如此镇定自若地对他们喊话，几秒钟的愣怔后，其中一人不耐烦地伸手去抓她，却被反擒了手。念凉依旧只是看着，眼里却已荡开了几多温柔，看她几下便干净利索地收拾了局面。

 

这时念凉方才缓缓地往前走，那女孩抬眼便碰上了他的眼睛。她兴奋地说，“哥，我是不是好棒！”念凉便想起以前每次跆拳道比赛结束，她都会这么开心。念凉就会揪一下她娇俏的小鼻头，顺着她夸赞，“我家晴儿总是最棒的！”此时彼时，那些被淡忘了的言语又在这一刻被无意唤醒。依然是这样的对白，仿佛时间从未中断过，又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或许，在这个世上，真的是有一种情感是润物细无声地渗透在生命中的。

 

他带念晴去了自己的住处，两室一厅。虽然只是暂住，还是保持了家里原有的风格，整洁干净的让念晴觉得他还是那个温暖的男子汉，那个宠她爱她的哥哥。

 

另一间卧室，推门的刹那让她眼前一亮，一只大大的Hello Kitty正眯着调皮的眼睛望着她，她惊喜地抱起它转了一个圈。

 

念凉倚在门边微微地笑，“知道你会来的！”他们之间就是这样，总有一种预知和默契。念晴还像以前一样俏皮地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撒娇，“哥，你真好！”只是这次，相视的瞬间还是让彼此感觉到了一种异样。念晴有点不敢正视他热切的眸，脸颊微微地发热，低垂了的秀发柔柔地滑过他微颤的指尖，四周一片宁静。

 

他轻放下她的胳膊，只说，“早点休息吧，我在隔壁，有事喊我。”

 

念晴看得清楚，一道激情的光波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徒留下一片暗淡的阴影。无可奈何的光阴啊，迢迢旅路中，看日出日落，观烟霞晴云，可有谁能认得清感情成长的方向。她默默地在心里说，念凉，你可认得清楚？

 

 

五

伫立在阳光下，闻着太阳的芬芳，念晴闭上眼睛享受着五月的清爽。忽地几缕阴凉的风匆匆掠过她的发梢，睁开的眼睛醉在了一朵清新的雏菊里，轻柔的花瓣像一朵醒着的梦。

 

“喜欢吗，送你的。”那样暖暖而又柔情的声音。

 

念晴却不看他，忍了心底的欢喜望着头顶上那一片只属于他们的天空，指给他看，“哥，你看，一片艳阳，真好！”

 

那样一个安静的午后，念晴静静依偎在他的身边，心如花儿灿然绽放。好多年以后，她依然那么真切地怀想起这个唯一的晴天，是她生命中最美的忆念。

 

冥冥中，我们都仿佛在等待着一场未知的预约，漫长的寻觅里谁也无法躲开，那些必经的劫数。

 

像往常一样，念凉出门前说，“晴儿，你在家好好呆着，我出去一下就回来。”边说边往外走。

 

念晴本能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眼睛却鬼使神差地瞟了一眼桌子上的水果盘，心里忽地一惊，那把念凉总是叮嘱她使用时注意安全的锋利的水果刀居然不见了。

 

天空中已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起了雨，念凉抬头静静享受着片刻雨丝的轻柔。不知道这段时间这个城市怎么这么多的雨，像在渲泻着什么又像在诉说着什么。有人说，那是天神哭泣了。

 

细雨里的凤凰园更显静谧秀雅，还是那辆车，这次下车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一把黑色的伞，遮了脸只看到他的背影。听见保姆恭敬而怯怯地喊：“先生，回来了！”

 

看见男子进入室内后，念凉迅速绕到后门，他早已勘察好了这里的地形，以他敏捷的身手很轻巧地便潜进了这座庭院。

 

当他摸到主客厅时，看到的却是这样出乎他意料的一幕。那男子一只手扼住妇人的脖子，蛮横地说道：“你不是要来找他吗，怎么又想走了。说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这是哪。我既然回来了，你就得好好给我伺候着。”

 

那妇人无声的泪水流淌进念凉柔软的心里，愤怒让他倏地跳了出来。那妇人有些惊慌却欣喜地唤他，“念凉！”

 

中年男子竟然毫无表情的指着他说，“这就是你那宝贝儿子吧，我早就说当年不该要，你偏不听，竟还瞒了我生下他……”

 

他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念凉突然感觉一时地失聪。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生命中于他最最重要的两个人与他却是这般地遇见，是宿命么，他只觉有一股悲凉隐隐在身体里扩散，刺痛着每一个细胞。

 

有谁能将这一切说给他听么，又有谁能剪掉这一处时光么。念凉无法理解也不想再理解，当紧握的拳头触到腰间的冰凉时，他已不能控制。苏醒的魔鬼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指使着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刺向那张丑陋的嘴脸，仿佛一切就此可以静止。

 

“哥，不要！”念晴大喊着冲进来，一脚踢飞了念凉手里的尖刀。刚刚还盛气凌人的男子吓傻了般还没等回过神来便如鼠逃窜，念凉转身去追，却被念晴拦下。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他。那一刻她那么清醒地知道，他就是她的全部世界，她不可以失去他。

 

沉落的心灵，终于载不起负重的痛苦。念凉在她的怀抱里，就那样孩子般地哭起来。

 

那被这突来的一幕惊呆在那里的妇人，她，念凉的亲生母亲，木思清，此时正无比平静地握着那把掉在地上的尖刀。当所有的事情浮出水面时，总需要一个人来打捞那些隐藏的陈年往事。爱，没有错；母爱，更没有错，她选择由她自己来封藏这段记忆。

 

当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幻影接踵而来时，他们惶恐地看到她衣服上鲜红的颜色。念凉近乎疯狂地跑过去抱起她，喊着，“妈妈，妈妈！”

 

终于，他认了她，终于，她听到了她这二十年来最想听到的话。

 

命运只是开个玩笑么，却为何这般地哀伤。如果在最初就相认，是否就能躲开那些灵魂中神秘的命运？

 

只是谁能抵得住时间的手，它轻轻一挥，世间便是漆黑一片了。

 

六

 

回望，季节的目光日益消瘦。仰望深厚的苍云，终是有那么一刻要化作风尘扑面而来，只因这个尘世里有太多的悲欢离合在重复的折叠着。

 

候机厅，透明的玻璃墙上映着一双沉默的影子。

 

不知是谁在播放着手机铃声，念晴安静地听着，“把你放在心上合起了手掌，默默乞求上苍指引我方向，不求地久天长只求在身旁，累了醉倒温柔乡轻轻地梵唱……”

 

念晴望着他眉宇间深深拧紧地忧伤，低了头对着脚尖低低地说，“不能留下来吗？”

 

念凉爱怜地看着她，心是疼的。不是不能，是他已经给自己断了后路，他不能原谅自己，更不能给他的晴儿任何承诺。

 

他轻轻吻了她的额头，转身，决绝地离去。

 

他知道她在看着他，他却不许自己回头，他只能在心里对她说，“对不起，晴儿，如果我学会了遗忘，也许，我会回来。”

 

当飞机在头顶上呼啸而过，看它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空灵而凄美的弧线，一滴清泪无声地滑落。

 

若，涉过如影的天涯，就能掩起如斯年华里的一声轻叹。那么，念凉，如若你懂，当时光不再忧伤，可否许我不诉离殇？

 

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那便是我流年里永远的一片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