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子
未央宫依旧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味,宫外狂风肆起,殿里的帷幔肆意凌乱扬起。一道闪电划过,印白了我此刻静默的面容。他气若游丝地望着我问:“怎么只有你?”
我徐徐施了个礼道:“陛下身体不适,臣怎好叫旁人打扰。”
殿外雷声滚滚,磅礴的大雨如同利刃一样狠狠砸向地面。他淡淡一笑,仿佛明白了。“这天下,到底是要归你了。”
我不动声色,声音中却带了一点清冷。“陛下多虑了,温太医说了,只要适当调理,陛下数日便可康复。”
他看着我笑了笑,又重重咳了几声道:“你遣开了所有人,朕已知道无法过了今日。”
我平静道:“陛下病糊涂了,还是快把药喝了吧。”
他闻言恶狠狠地望了我一眼,竭尽全力骂道:“乱臣贼子,以下犯上,迟早要遭报应。”
我冷冷一笑道:“这些话,陛下留着说给阎王听吧。”
他又咳了许久,然后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开始给朕下药?”
我居高临下望着他,淡淡笑道:“臣实在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臣一心为君,怎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气急,却不再发作,只望着我冷笑道:“卿家心思缜密,朕没能得到你的忠心实在可惜了。”
我闻言也只淡淡一笑道:“臣向来不侍二主。”
他大笑数声,又狠狠盯着我道:“好一个不侍二主。瑞王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如此忠心?朕实在嫉妒得狠。”
我沉默不语,他看着我,这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朕自问不曾亏待于你。”
不曾亏待么?我顿时冷到骨子里。若非你不念手足情深杀了魏王,尚可留你一命。可惜,世间并无后悔药。我冷笑一声道:“陛下尚可不念手足之情,诛杀对你如此忠心的魏王,跟陛下相比,臣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眼睛忽然暗淡下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你的一切,都是为了十一弟。”
我恶狠狠道:“陛下原来还记得魏王殿下是您的十一弟。”
他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一瞬间恍惚了一下,思绪又回到当初遇见他的时候。十里桃花,纷纷扬扬。一曲清箫完毕,他从桃花中走来,带着如阳光般和煦的微笑。那时我只是苏和之,他也不是魏王陈沛。天地之大,我只是他一人的苏和之。
他执起我的手,说:“和之,我不要做什么王爷。以后我们天南地北四处游,何等逍遥快活。”
终究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卑微的出身,让我对权力与地位如此在意。我不过是想与他站到同一高度罢了。
如今,这天下即将掌握在我手中,却再也寻不回旧人了。
他见我回忆往事,并不作答,不禁苦笑道:“朕,当真恨极了他。纵然离开依旧,仍叫你如此念念不忘。朕只是想不通,你要的,朕一样可以给你,为何偏偏只忠于他?”
我冷笑道:“陛下真会说笑。微臣不过是陛下的一颗棋子罢了。当年平定汝阳王之时,微臣可没忘记所受的耻辱。陛下难道以为区区一个尚书令就可以抵消了么?”
他微微叹道:“你终究还是在怨朕?可若朕告诉你,朕在这些年里对你动了真情,你会相信吗?”
我大笑数声道:“陛下莫不是想在这个时候还在痴心妄想用昔日情分换回一条命吧?”
他的笑容中掺和着悲戚,“莫说你不相信,连朕也是后来才发现。可惜,是不是晚了?朕永远比不过十一弟,是么?”
我冷笑:“陛下乃真命天子,魏王自然不可和陛下相比。”
他看着我,眼中弥漫了绝望,复又哀求道:“朕知道当年是朕对不起你,可这些年来朕已经尽力补偿。朕不求你能放过朕,只求你能放过太子。贬为庶人也好,求你留他一条命。”
我扬起嘴角讥讽地笑笑道:“陛下真是爱做梦,现在还想跟臣谈条件。等到新帝登基之后,自然是斩草除根。臣即便是功臣,一样也救不了他。”
他忽然又收回了那些悲寂,只冷冷道:“瑞王工于心计,你以为你能善终么?”
我笑,“陛下放心,臣又如何会让瑞王继位。”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忽然又警觉道:“难道你想称帝?”
我笑得更欢了,一面漫不经心把玩着手指上的绿翡翠扳指,一面呵呵笑道:“臣看七皇子天资聪颖,陛下驾崩后自然是七皇子继承皇位。”
他狐疑着望着我,道:“允仁?”
我故作惊讶道:“是了,臣忘记告诉陛下了。臣的门生安如山和华婕妤的孩子能登上帝位,自然很放心了。”
他仿佛不能相信似的,忽然瞪大了眼睛竭力骂道:“贱人!你不得好死!”
我仍旧是得意地微笑着,“七殿下一旦登基,臣一定会好好辅助他,做个有道明君,不像陛下这样。”
他的眼中几乎要蹦出火来,想要起身掐死我,却被我一把推倒。我一把拿起桌上的药碗,恶狠狠地对他道:“陛下该上路了。让臣送你一程吧。”说罢死死按住他,拼命把药灌进他嘴里。他死命挣扎着,试图拉开我手。只是过了一会儿便渐渐没了反应。
我一把扔掉药碗,不动声色传了人进来,道:“陛下驾崩,立七皇子允仁继位,宣旨下去吧。”
窗外,依旧是狂风肆意。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不再留恋迈出了未央宫。
永和十八年,帝崩。太子因伤心过度,薨。年仅六岁的皇七子允仁继位,改年号定元,史称孝文皇帝。册授苏晋太傅一职,魏王因拥护有功,特封摄政王。新帝年幼,朝堂一切事务皆有摄政王与太傅协理。
定元五年,摄政王谋反,太傅平乱有功。封为晋王。父兄皆入朝为官。其女苏颜入宫,封为丽昭仪。苏家权倾一时。
定元八年春,苏太傅突然身体抱恙,辞官回乡,朝廷震惊。
我临风立于江边,微风扫起几缕青丝。眼角一瞥,已发现数根白发。一晃眼,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我时常会想起那一年我遇见魏王陈沛的情景,可更多却是想起第一次遇见先帝陈傲的场景。未央宫的高台上,笙歌艳舞。他高高在上望着我,嘴角轻扬,当着众臣之面忽然笑道:“都说北方有佳人,朕瞧着苏卿家色若桃花,想必李夫人在世也难比。”
我微微一笑,平静道:“陛下说笑,微臣与李夫人男女有别,怎能相提并论?”
他微微眯起眼睛,笑语道:“是了,卿家本是男儿身,朕应当说卿家倾城不亚于韩上大夫。”
一句话,便注定了日后无止境地纠缠。纵然日后为他平乱有功,官至尚书令,依然逃不了一个以色侍人的佞幸名声。
恍惚间,依稀想起当日我病危之时,有人在我身边轻言道:“人人都说韩嫣是武帝宠臣,却怎知武帝当真是爱他,而不仅仅只是宠。卿家可知朕心?”
可即便知道又如何?武帝再爱韩嫣,当初一样保不住他。我也不是韩嫣,可以无怨无悔容忍外界的流言蜚语。帝王之心无常,今朝得到万般宠爱,下一刻便是地狱烈火。在他心中,我终究是比不得天下。而在我心中,他也比不得权位。看似相爱,却处处充满算计。
以下犯上,毒杀天子,我早已罪孽深重。陈沛若在世,也早已对这样的苏和之失望透顶了吧。
如果,当初我能够舍弃权力的诱惑,陈沛就不用死,他依然是这个天下最逍遥自在的王爷。我也不会遇见陈傲,不会日日夜夜饱尝爱恨交织。而陈傲,也许还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皇帝。坐拥万里江山,享受三千佳丽。
微风轻拂,我独自一人,再无留恋。史官笔下寥寥数语,看似风光的我,背后的绝望又有谁知道?
苏晋,字和之。嘉定人。永和六年由魏王陈沛引荐,后被孝宣帝赏识,授予户部侍郎一职。永和十年年因献计平定汝阳王谋反一事,嘉赏户部尚书。永和十五年官至尚书令。
永和十八年,宣帝崩,因拥护文帝继位有功,位列正一品太傅之职。
定元五年,协助文帝平定摄政王谋反一事,封为晋王。
定元八年,因身体抱恙,辞官回乡。
定元九年春,逝于江南苏州。年四十又一。膝下唯有一女,入宫封为丽昭仪。定元十一年,丽昭仪产下皇三子玄祯,既后来的齐王。
齐王谋反,后被平定。苏家满门抄斩,已逝晋王苏晋开棺鞭尸。在尸体手中,发现一块玉佩。玉佩背面刻着: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私语无人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落字人为傲。
傲字。先帝之名也。
一时间流言四起,纷纷议论当年晋王与先帝的旧事。文帝沉思几日,只挥挥手道:“罢了,连那玉佩一并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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