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一生，他想他该知足了。天下人最想得到的东西，他一样也没有落下。美貌。爱情。权势。他知道只要他一句话，便是天上的星辰，刘欣也会为他摘下来。可惜上苍没有眷顾他们太久，幸福如此短暂。如同深夜的烟火一样，稍纵即逝。还来不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便被上苍收了回去。

 

他的手中，还着他留给他的玉玺。可惜，再没有用了。他知道王莽不会放过他，虽然他的担心完全属于担忧。他无意和王莽争夺王位，即便刘欣在世时，他也没有笼络自己的党羽。他要的很简单，那就是刘欣的爱。权位，亦或金银，甚至生命，他都可以舍弃。

 

他拿起匕首，头微微一瞥，看到了镜中自己的容颜。韶光易逝，他的容颜却未曾改变。仍旧是这样的明眸善睐，皓齿雪肤。那一日也是这样，他穿着白色锦衣，立于宫殿之前。他下朝路过，随口问道：“可是舍人董贤？”

 

他略有惊喜，没能想到他竟然还会记得自己。可是他不敢表露，只能低头回道：“正是小臣。”他又言：“走上来一点。”他微微靠近一些，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他不知道他们挨得这样近，近的他看到了他眸子中显现的自己。眉如墨画，目似点漆，唇若涂朱。触目惊心的美丽。

 

他分明是看到他眼中闪烁出来的光芒。

 

尔后的日子，是他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为了他，他抛弃了后宫佳丽；为了他，他不止一次地跟大臣争吵。他赋予他最高的权位，他赏赐他不尽的财富。她的妹妹守了活寡，他把她接进宫来，封她做昭仪，给她名分。年纪轻轻，他便已经位列三公。

 

他总是怕对他不够好，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讨他的欢心。他是天下最尊贵的天子啊，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可他却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夜深时分，他依偎在他怀中。未央宫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味，窗外隐约听到虫鸣。他轻抚他乌黑的长发，叹道：“你也该学学朝政了，否则一旦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称自己为“朕”。同床共枕，与寻常的夫妻又有何不同。

 

他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若有一日你不在了，圣卿绝不愿意独活于人世。”

 

他执起他的手，盯着他，眸子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温柔。他说：“要活下去，就算为了我，也要活下去。”

 

他笑，“王莽不会放过我。所以，你一定要比我活得更久些。”

 

看似平静的对话下面，他们都知道背后隐藏的危机。王莽，当朝太皇太后王政君的亲侄子，当年他继位，一度让他失势。如今狼子野心的他东山再起，只怕他到时无力应对。刘欣不是昏庸，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无能为力。朝廷的日益没落，他无力挽救。祖母定陶太后，当朝太皇太后王政君，还有一群狼子野心的臣子。即便他再有心，也毫无招架之力。

 

好在，他还有董贤，还有他的圣卿。一直相伴，不离不弃。他要在他的皇陵边建造一墓，便是死了，他们也不能分离。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没想到的是，刘欣竟然走得那样快。前一刻他们仿佛还在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眼下却即将阴阳相隔。他没日没夜地守在他的床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

 

——“欣，还记不记得那一年你遇见我的情景？我在你眼中看到了自己。”

——“欣，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

——“欣，等你病好了，一定要带我去定陶看看，去看你出生的地方。”

 

他望着他，最终只是轻轻动了动唇，没有声音，可是他却懂了。

 

他想说的是，——“玉玺……”

 

他忍不住潸然泪下。到了今时今日，他却还在想着他的后路。他留给他玉玺，是让他用以自保。想起那一日他在大殿之上，笑问群臣：“吾欲法尧禅舜，何如？”群臣反对，他不再提及此事，但从此也冷落了朝臣。

 

他待他，一如曾经。江山虽好，却比不上他一个笑容。而对他来说，天下虽大，他却只是刘欣一个人的圣卿罢了。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刘欣的死亡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一个致命性的打击。死，是很可怕。可是没有刘欣的世间，却更痛苦。所以他要逃了。

 

原谅他，无法兑现与刘欣的诺言。他没有那么勇敢，没有办法一个人孤零零地活下去。死亡是唯一的解脱。这样，他便可以再见到他。

 

匕首划过手腕，鲜红的血不断滴落到地上，宛若绽放的红梅。他却不觉的疼痛，相反，他此刻很开心，因为再过不久，他便可以见到他了。只愿他不要过早喝下孟婆汤。若承蒙不弃，下一世他还要做他一人的董圣卿。

 

红绳为记，生死相随。

 

 

完。

 

 

 

后记：

很早以前就想写董贤的故事，但是想到长篇实在太累，短篇又太难写，所以搁置至今。这样的故事，其实真的很难写。虽然感动于这样的感情，却无法亲身经历，也很难感同深受。

 

以前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他人辱骂董贤的帖子，认为他非常不要脸。当时微微有些气愤，很想理论一番。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过去的事情都不过是今人臆想罢了。反正人已不在，由得后人去说吧。

 

如果这样的感情都不能算作爱情的话，那么世间已经没有多少感情可以让我相信了。位列三公的大司马，却从未利用自己的权位培植自己的势力。汉哀帝死后，他也没有独活于世。单是这两点来说，圣卿都是值得刘欣去爱的。

 

我不想去想，如果刘欣和董贤能一直活下去，董贤会不会因为色衰而爱弛。会不会最终埋没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或者后来又有一个美貌的少年取代了他的地位。

 

在我心中，董贤在刘欣心目中永远会是那个唇红齿白的美貌男子，一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管看到这句话多少遍，总是感慨万分。忽又想起王孙，曾经的他，也是这样受刘彻宠爱。可是终归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董贤可以追随刘欣而去，用爱情谱写一首哀歌。阿蛮可以和陈茜共享天下。而王孙却只能孤独地踏上黄泉路。

 

可是，他得到爱了。比起弥子暇色衰而爱弛，凤皇受尽苻坚侮辱。他总是万幸了。

 

他可以留在他所爱的男子身边，看着他满腹抱负，雄才伟略，享尽他无限的宠爱。也许够了，真的够了。放不开的也许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班固在《汉书》中这样评价董贤：“进不由道，位过其任，莫能有终，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可惜的是，他不是董贤。怎知董贤和刘欣是否后悔过这样的爱。

 

也许比起平平淡淡的一生，他更愿遇见刘欣。即便因他而死，也绝对不后悔。生前想要得到的都已得到，死了还能再见爱人。这样，死又有何惧？

 

太史公把邓通、韩嫣、李延年这些人都划入佞幸，我却不以为然。是不是在他看来，同性之间就不该有爱，或者说，帝王不配拥有爱。

 

 原本想写一个带着三分傲气的董圣卿，因为自身比较喜欢这样类型的男子。但是最终觉得与历史不符。所以只是简单记叙了一下爱情。我想历史上的董贤应该是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没有太多的棱角。

 

文字粗糙，也切勿当成正史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