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再次回到皇宫已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我感觉到了有人在呼唤我，但我不知道是谁。王嬃的寝殿一片阴沉，时不时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刘彻数次几欲闯殿，都被宫人们拦了下来。

 

我飘进里屋，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王嬃痛苦的神情看的我头皮一阵发麻。她……恐怕是熬不过了。我害怕她死，因为我害怕见到刘彻痛苦。

 

我看到她死命抓住产婆的手痛苦地说：“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孩子……”产婆为难道：“夫人，您这样会有性命之忧的。”她费力地撑起一个笑容，喃喃自语道：“这是他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一定要保住他。”

 

我不明白，孩子没了可以再要，可一点性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她为何会这样傻？

 

酉时三刻，王嬃诞下一个男婴后死去。

 

我看到刘彻听到这个消息时满脸的绝望，心底一阵难过。也许我可以安慰他，我可以附身到王嬃身上，然后成为王嬃，陪伴他一生一世。只是，我可以吗？

 

我望着刘彻抱着王嬃的身体哭的那样伤心，心底一阵黯然。我走过去，躺进了王嬃的身体。王嬃很快睁开了眼，我伸出手轻抚刘彻的脸道：“彻，别哭，别哭。”

 

他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还不能反应过来。我只是重复着说：“别哭，别哭。”真的别哭，你一哭，我的心就像被刀割过一样，痛的都不能呼吸了。我看不得你难过。

 

他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死命抓住我的手说：“你没有走？你没有走？”

 

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我很想这么回答他。可是我明白他问的是王嬃，于是我还是呆呆地说：“别哭，彻，别哭。”然后伸出手指想要擦去他的泪水。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拼命地吻着我的指尖，喃喃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就这样一直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好。”我本能地点点头。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和你有什么渊源。我只是舍不得你。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我尽量让自己成为王嬃，拼命模仿王嬃平日的样子。只是我的脾气并不好，而且一想到刘彻爱的并不是我脾气就会变得很糟糕，怎么都无法控制。看得出刘彻对王嬃的宠爱，我如此骄纵，他却总是用宠溺的眼光望着我微微一笑。

 

我开始贪心，我多希望刘彻爱的是我。但我也清楚这只是妄想，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看不见我，也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他所有的温柔都是给王嬃的。

 

我渐渐觉得自己不真实起来，好像随时会消失。这并不是幻觉，我知道魂魄是不能长时间附在人身上的，可是每次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我就舍不得离开。

 

我的身体开始处于很虚弱的状态，宫里也只认为我是因为难产弄坏了身子。刘彻时常以一种担忧的眼神望着我。他问：“不要紧吗？”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有种错觉，他是在和我对话，而不是王嬃。

 

我渐渐支撑不住，觉得再这样下去可能就要魂飞魄散了。

 

一段时间后我已经不能走动，整日躺在床上。如果我现在离开，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我舍不得。明明知道走了以后还可以回来的，可是能以这种方式相见却再没有了。因为他爱的，只有王嬃。我有点理解王嬃了，即使日后再怀孩子，这一个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既然如此，就在这最后的日子享受一下他给王嬃的爱也好。

 

可是——

 

他摸摸的我额头说：“走吧。”

 

我愣住了，呆呆的地望着他。他的眼眶立刻红了，声音沙哑着说：“走吧。”

 

走？他不要王嬃了？

 

他微微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是不是？我怎么舍得这样折磨你。”

 

他到底在说什么？我瞪着他，一动不动。

 

他凑过来亲了我一下，“傻瓜，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谁。”他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走吧。”

 

刹那间，脑海中的匣子骤然打开，记忆像潮水一样猛然覆来。

 

我是韩嫣，和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十三年前被冠上淫乱后宫的罪名赐死于长乐宫。我不甘心，所以一直徘徊在那里没有离去。

 

“走吧。”他哽咽着催促道。

 

我顿时泪如雨下，我说：“刘彻，我舍不得你。”

 

他微笑说：“来日方长。走吧，不要总是那么任性，偶尔也听一次话好不好？”他揉揉我的头，那样温柔，一如当日。

 

我终于点了点头。他哭得异常难过，哽咽着说：“让我最后吻吻你好不好？”

 

我早已泣不成声，拼命点头。他颤抖着凑过来，唇轻轻贴上我的，那样温柔，仿佛一直要到沧海桑田，地老天荒。

 

我渐渐脱离了这个躯体，看到自己的身后出现一道闪着幽光的门，我知道，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他抱着王嬃的身体，目光却望向我这里。我知道他看不见我，可我还是看见他红着眼微笑着向我挥手，说：“走吧。”

 

他的面容渐渐模糊，我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离开他了。

 

……

 

两年后的某个深夜，甘泉宫内静寂无声。帷幔随着风轻轻飘动，屋内点着香，云雾缭绕，朦朦胧胧。

刘彻走在其中，沙哑着声音喊着：“王孙，是你吗？你回来了？”

四周悄然无声。

刘彻红着眼喃喃自语道：“你真的走了？再也不愿回来了？”

仍旧是没有声响，可是他却看到了，帷幔的后面，隐隐约约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知道是他，可是当他拉开帷幔的时候，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最终是死了心。

 

后有史书记载：皇后卫子夫失宠，赵国王夫人能歌善舞尤其得宠。王夫人生子齐怀王刘闳，可惜红颜薄命，她在最受汉武帝宠爱之时得病身亡。武帝很哀痛，派使者捧着璧玉前去祭拜，赐封其为齐王太后。元鼎元年，齐人少翁进见汉武帝，武帝怀念早死的王夫人，少翁自荐进见武帝，因其招魂有术，被封为文成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