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夜深。没有睡去，起身，静静想着。雾霭缭绕中，卷开，几曾相识的夜里，昔日中。

 

沈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像是雨声，一滴滴，点滴到天明......

 

 

{起。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昏睡了四天，终于醒过来。

 

睁开眼，清楚地看到了周围的一切，病房里白色的装饰物，连在自己身上的无数输液器和检测仪器，还有因日夜护理我而满是倦容，却又在看到我醒来后不住笑着的，家人亲切的面容。

 

四天里，因为注射药物，一直被迫睡着，意识模糊不清。有时能听到家人的说话声，朦朦胧胧，听不真切。想睁眼看看，却如何都睁不开，头痛欲裂，仿若有道灼热的阳光透过云层，直刺到我，一阵眩晕，就再次跌入睡梦里。

 

记得第三天里，突然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朦胧中的我感觉着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枕头压住了我，透不过气来，让我无法呼吸。无力地挣扎着，只能听到身边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后来听妈妈说，那天我是因为失血过多，心脏供血不足，输血后，我才重又安然地睡着。

 

虚弱地和家人说了几句话，偏过头，看了看久违的天空，想着窗外依旧是冬日的寒冷吧？一直看着，杂乱无章地想着，窗外的天一点点暗了下去。夜，来临了。

 

病房里的其他人都睡了，只有我，还在孤单地与黑夜抗争。并不是不想睡，而是痛得无法入睡。不安分的精灵总是会在夜里四处游荡，而痛苦的梦魇亦是喜欢如此。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撕开你的伤口，身体的，心灵的，牵着你每一处感官的痛，不能自已。

 

我就是这样在黑暗中听着痛苦在窃笑，躲不开，赶不走。伤口持续不断地灼痛，每一处神经都在撕心裂肺地诉说着痛苦的折磨，心也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沦了下去，一点点，堕落，堕落......

 

守着我的妈妈不忍心地看着，我在痛，她也在痛。实在无法，找来了护士，同意给我注射了对身体伤害很大的药物。在药物作用的控制下，我终于安静下来。

 

又是那种无法拒绝的睡意袭来，伴着眩晕般的头痛，闭上眼，我又沉沉的睡去。

 

{承。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沉沉的夜色又埋葬了一个白天。

 

很平静的一天，只是早上醒来时，吐了。护士说那是药物反应。

 

夜晚的再次来临，惊扰了所有的平静。痛苦已是更为肆无忌惮地摧残着我的身体，心灵。意识也已渐渐没落，分不清黑暗中的一切，关切的不住着急的家人，同情的为我担心的病友，混在一起的汗水和泪水，甚至是不住颤抖的身体，哑的发不出的声音，都已模糊在冷笑的痛苦的阴影里，只留下神经末梢感知的持续不断的剧烈的疼痛......

 

还是注射药物，然后睡去。

 

却只是短暂的平静。

 

再次醒来时，早晨还没有到来。病房里满满的黑暗，寂静。终于懂得，黎明前的黑暗原是如此的阴冷。入夜时，还保留着些微白昼的温暖，可一夜的黑暗侵蚀后，失却了所有阳光的温度，只剩下浓浓的，化不开的沉默。那样的寒冷，直逼入你的灵魂，冰冻你所有的温度，连血液也没有了温暖，流向心深处，已然冷却的心。

 

才发现，原来睡着是如此幸福。睡着的时候，没有感觉，没有思想，没有时间的痕迹，只是在睁开眼后，知道一切都已过去了，只是知道了而已。

 

所以，清醒的人才是更痛苦的吧？在繁复的思绪里，看痛苦一步步逼近，恐慌，却又无奈。被迫忍受着，退到角落，退到绝境，退到无路可退......

 

护理我的舅舅趴在我的病床边，睡着了。妈妈、爸爸和老姨挤在近旁的病床上，都睡得很熟。几天来，日以继夜地护理我，他们都很累。我尽量轻轻的，不发出任何声音，怕惊扰熟睡的他们。既然可以睡去是一种幸福，那么就让他们在睡梦中度过这冷冷的夜晚，不必清醒地看着时间慢慢流过。其实，这本就是人们度过夜晚的方式，如果不是因为我，我的家人都应该是在家里的睡床上，甜甜地做着好梦。只是因为我，他们要在这医院里，陪我挨过长长的黑夜，又因着我的痛苦而痛苦。

 

只是我想，我一个人清醒着在夜里已是不幸，又何必让他们也忍受这样的折磨，看着我痛苦而难过，却也是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有些事情只能一个人去承受，比如病痛。所以可以看着他们安然的睡着，于我，也是一种安慰，至少只是我一个人在痛苦而已。

 

孤单地在黑暗中，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和夜一样，习惯性的沉默。偏过头，很意外地发觉我并不孤单，窗口外的一小片夜幕里，闪着一颗小小的星，一直守着我。像是在相望的瞬间，蓦然看到了希望的影子。不停逼近的痛苦忽然止步不前，不知所措地隐入黑暗中。

 

看着窗外天空的黑色仿佛被水稀释一般，渐渐淡去。一点点变浅，黛色，深蓝色，直到一缕柔柔的阳光透过云层，斜照在病床上，暖入我的心......

 

想来，纵然黎明前的黑暗如何阴冷，也终是敌不过阳光的温暖召唤。夜，总是会过去，黎明终会来到。

 

{转。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习惯了医院的生活。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每天清晨的例行查房，突然出现的急救病人，以及这凌乱的夜晚。

 

其实在医院住久了的人，都已习惯了夜晚的不安静。像是医生看多了病人，对病痛就已熟视无睹了。医院，本就是痛苦的聚集地，大大小小，或轻或重，不同原因，却都是一样被病痛折磨的人，无奈地停留在了这个地方。有的人很幸运，只是短暂的停留，有的人却是不幸的，注定一生与这里纠缠不清。

 

刚住进医院时，我也是一样，深感于这夜的不安静，躺在病床上，听夜里隔壁的病房传来痛苦的呻吟。现在，换作是我，在夜里被痛苦折磨着。

 

恐惧着夜的降临，可事情往往都是如此，越是害怕却越要面对。有时希望时间快点，不停看表却见指针依旧停在原处，有时希望时间慢点，却似乎一眨眼间，已然久远。

 

我还是被白昼遗弃在了恐怖的夜里。

 

我已经不能再注射药物了，护士说，如果再打身体可能会有不良反应。所以，我只能依靠自己，挨过这长长的黑夜。

 

又是在这样朦胧的夜晚，清醒地感觉时间流过，空空地，只留下夜的影子。

 

依旧在痛。手心满是汗，姐姐送的幸运手链不停地从腕上滑落。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都说十指连心，却还是敌不过伤口的灼痛，虽然这痛比前几日，已是轻了些许。

 

黑暗中，看着痛苦狰狞的诡笑，沉重地压迫着我，无情地，只想把我撕成碎片，一片片零落的，无法再去拼凑的碎片。恐慌到方寸大乱。

 

随手打开了收音机，想着，或许耳边多了一种声音，可以暂时抑制这无处闪躲的痛苦袭来。

 

声音很小，为着不想扰人清梦。虽然声音很小，却萦绕在耳边，朦胧了急救病人带来的杂乱无章的喧闹，朦胧了隔壁病人的不住呻吟，朦胧了紧紧咬住的唇齿间强咽下的病痛声，朦胧了痛苦带来的深深恐慌......

 

收音机里传出一首曾经听过的歌，不记得歌名了，只是静静地听着。很慢地，去回忆。想起和同学一起恶作剧时的快乐，想起拿着成绩单时的快乐，想起和朋友逛街谈心时的快乐......细数着过往中所有的美好，轻轻地笑起来。

 

感觉内心的恐慌像潮水一般退去，只留下如海水冲刷过的沙滩一样，轻松的心。

原是汹涌的痛苦躲藏到黑夜中，不敢再回来。

 

泪水从笑容后面倾泻而出，一切的痛苦和不安都融化在了满满的快乐里，琴声般流过我心间。

 

心如止水。

 

{合。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第一次在手术后拿起镜子，看镜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