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雍正元年。
从储秀宫通往养心殿的路上稀稀散散的落着些雪迹,大抵是太监宫女们清扫过后又落下的吧。眼前这位女子,身着墨绿色一字襟长袍,领口是豆青色压边,再一件竹叶青调琵琶襟加身,外罩一袭天青色绣有飞龙戏凤纹长绒斗篷,冷淡,素雅,不需要任何言语,都让人不禁肃敬的感觉。
他四十五岁登基,鬓已染了点点斑白,身影却一如既往的让人留恋。她想着,无意间伸手折断一枝长势突兀的枯枝,发出暗哑的“啪”声。
“贵妃娘娘吉祥”几个小宫女闻声立时上前请安,发髻上还沾有零星雪瓣。瞧她们有些怯怯的模样,她不禁莞尔,自己虽是贵妃地位,但又因顾及自己汉人身份,所以素来约束自己做到不持宠而娇不跋扈不骄纵,待人礼数周到谦卑和善。眼下瞧着几位宫女,想必是新调剂过来的吧。
“起身吧”她笑了笑便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似乎并不打算过多的同她们交流,步子不缓不急,旗装的花盆底踩在脚下,她却走得极稳,像是在留意周遭风景,眼神疏远迷离,丝毫没有理会身后那群闲人的碎言碎语。
已经是第十二天了,从她察觉到皇帝看她的眼神流露出温柔却掩不住的刻意与造作,以及那若有似无的戒备,时至今日她已经是第十二日,没有好好用过一顿膳食了。外面的疯言疯语听得腻了,而自家哥哥的脾性她又是十分了然的,那些传闻也绝非子虚乌有,还不是说他仗着妹子是皇家贵妃,而自己又是朝廷任命的抚远大将军,何等尊贵,那些曾瞧不起他汉人身份的满洲贵族,他岂会不好好趾高气扬一番。
在这宫闱深处,妇人之见便是说她年氏是因受雍正重用,所以才会大力提拔,她年妃也是格外受宠,自己的身子也是几次有孕诞子,却天不随愿,终逃不过早殇之劫。每每想起,她便禁不住落泪,要说这从前,她定是不会相信这番言论,胤禛待她好,她年阮静看在眼里,感受在心,旁人怎会懂得。然这今时却当真不同了往日,她竟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生疏与戒备!
她的身子有些颤抖,孩子,那些可怜的小生命…………难道,真是他?
女子捂住胸口,大力的喘息着,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平和无恙,这些的这些她以前从不会想,因为失子之痛,他的哀伤是那样的明显与深刻,她恨不能将所有的悲伤都自己来扛,他眉心那道永远也无法抚平的褶皱,她一遍一遍的替他磨蹭着,来回往复,泪水溅在了他滚金边澄黄色龙袍上,却瞬间不见了痕迹。
“爱妃,这是去哪儿”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抬眸,撞进了一片明黄里。他应该是刚下朝,欲前往储秀宫,只是不知……是哪家妃子有这样的福分,引得他一下朝便往她那里去。年氏思虑着,眉头有些微蹙,何时他们之间这等生分,他偏要以“爱妃”同她相称。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吉祥。”她亦毕恭毕敬向他行礼,不卑不亢。言语间透着疏离,既是不愿见她,那她又怎会自动送上门来,以后远处瞧见他了,她躲开便是。
“阿阮”他轻声唤她。
她惊诧。
他上前拥她入怀,箍了箍手臂,鼻翼下是她芬芳的秀发。她虽头顶着大拉翅,却看起来丝毫不影响他对她的拥抱。
他的身上,是她无比熟悉的龙涎香。她的泪水又溢出了眼眶,她将额头紧紧贴在他胸前,双手攥着他襟前锦缎,大力的呜咽着,几度因痛泣而呼吸不畅。他为她捋背,一下一下,又像是安抚她伤痕累累的心。
她以为他忘了,那些他为躲避先帝猜忌而隐于世的日子,她躺在他怀里,顽皮的将她的头发与他相系,他笑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每每亲尝农耕,她便尾随其后,为他拭汗送水。天知道她有多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消失,他们如同民间最普通的夫妇,男耕女织,辛劳却享乐于天地宏阔。但是他有远大抱负,她又何尝不知,自圆其说的享乐总有一天会耗尽,可是她愿意,愿意陪他,不论地狱火海,还是天堂极乐。
“阿阮,对不起。”他的嗓音有些喑哑,似是极度隐忍着情绪。周遭的太监宫女早已被高无庸驱散,干干净净的林道上就只剩下帝妃二人。
“最后一次……再一次……以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好不好,以后我天天陪你,好不好。阿阮……阿阮,我的阿阮。”
他喃喃着,而怀中人却早已因疲惫加着饥饿,昏厥了去。他惊恐的唤来高无庸,命他传太医去养心殿。
偌大的帝王寝宫内,炉火盎然,没有一丝寒冷的迹象。那身明黄,侧坐在床榻边,痴痴的守着帐中女子,他鬓已星星,眉宇间却是挥之不去的帝王气息,此刻他眼里所淌露的柔情万种,只是为一个女子——阿阮。
她转醒,眼睑微睁。看见眼前人,片刻失语。
“你走吧”他说。
她屏住呼吸,双手有些微微颤抖,死死抓着被褥,那是他夜夜相伴入寝的棉被,那里充斥着他的气息。
“年贵妃,你且退下吧。”他起身,负手而立,言词里已无丝毫情感,冰冰冷冷,如一把匕首,刺入她心肺,撕碎她五脏六腑,心痛,并着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她再无任何言语。
他望着她已踏出门槛的步子,低声说了一句话,只是那背影走得笔直,似是完全没有听到一般。
自此,年氏阮静便一病不起,成日缠绵病榻,药不离身,整个储秀宫,都仿佛飘有药香。而皇帝,却再也没有踏过年贵妃的门槛。
雍正三年十一月,她已被疾病折腾得瘦骨嶙峋。她唤了好几次,身边的侍女才发觉,忙下跪请罪,她无暇顾及,只道:“替我把皇上找来……他……他若不来,你拿这个给……给他看。”她卸下拇指上的玉扳递给身前的侍女,附又一阵猛烈的咳嗽,几度咳出鲜血。
她闭着眼。不久,便听见急促的脚步从远处传来。
“阿阮。”
他来了,他……终于肯来见她了,在她生命弥留之际。
“阿阮,你……这是何苦。”他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悲痛。
“胤禛,如果我死了,你……便处决了他吧。”
他身子一震,随之紧紧的将她揽入怀里,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眉心,鼻尖,青灰色的唇上。他已不能言语,先是生于帝王之家,再处庙堂之高,冷清孤傲,一代天尊,不能儿女情长,不许不良嗜好,一心为江山社稷,国家兴亡。却天下人笑他残暴不仁,冷血不忠。说他谋父弑兄,说他残害忠良。这些的这些,他统统都可以置之不理,唯独她,这两年朝堂上弹劾年羹尧的人越来越多,如果自己再宠着她,那想必一定会有人大肆作此文章,若是他冷落了她,便是替她转移火线,那样,即使年羹尧死罪,也必定牵扯不到后宫里的年阮静。
可是……明明就快要……就快好了,她……却病入膏肓,无药而治。
“胤禛……那年……那年在养心殿,你说了什么?”她伸出苍白的右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噌噌他青色胡渣,还想抬起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可是怎么也没有力气抬手了。
“那年,那年啊……我说……我的小阿阮啊,你等等我可好,委屈你一段日子,以后我天天陪着你,再也不会有任何事让你烦忧,你不要难过,你不要没有胃口用膳,不要深夜里辗转难眠,不要卸下扳指……你,不要哭。”
他为她拭泪,可是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他擦掉了便会有新的泪水涌出,他望着她的眼,深眸里是浓浓的不舍与疼惜。
“胤禛……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的孩子……是不是……是不是你……”
“他们命多舛,先天不足所导致早殇……”
她望着他,眼里是满足,笑意在她瘦弱的脸上蔓延。
“阿阮,你快点好起来,再给我生个孩儿,男孩女孩都好,名字我都想好了……女孩就叫兰芳吧……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男孩……就叫……”
“皇上,年贵妃薨了。”
一滴泪从他眼里滑落,滴在她脸颊上,与她先前的泪迹相溶,永远的停留在她身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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