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结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死  结 (小说)

 

 

    小蕾从床上醒来,打个哈欠,又准备翻身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些。这是她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到休息日总要睡睡懒觉,好像不多睡会就会对不住休息日的早晨一样。但这天有点不同,她刚把身子翻过去,对着墙壁还没重新合眼,就突然觉得有件重要的事在等她去做。只一秒钟,这件重要的事就让她想起来了。今天是她男朋友生日,如果她不是第一个祝男朋友生日快乐的人,是有点说不过去的。何况,她的确把男朋友看得比较重。于是她立即把被子从身上掀开,下了床,伸脚找到拖鞋,就往客厅的电话机跑去。

    尽管小蕾没睡懒觉,但时间还是不早了。因为客厅里已经有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是她退休老妈,正准备出门买菜;男的坐在沙发上,是她的退休继父。这两个人在一起已经12年了。当他们结婚的时候,小蕾还只9岁。这个叫程亚男的女人在12年前和小蕾的父亲打了一场激烈的离婚大战。她发动那次战役为的就是现在坐在沙发上的这个叫马建国的男人。离婚后,小蕾跟了母亲,尽管当时她已经不小,但也没大到有力量阻挡父母离婚的地步,于是她只好大哭一场,跟着母亲到了另外一个新家。那个新家的主人迎接了她们。当然,新家主人马建国迎接的只是程亚男,但必须公平地讲,他对小蕾还是有热情的。当时小蕾站在门边,她不愿进去,马建国就很热情地对她说了句,“小蕾啊,进来,进来,站在门外干什么?”小蕾还是站在门外,望着马建国的眼神充满着陌生和敌意。程亚男对这个场面显然缺乏准备,于是她立即转过身,把小蕾拉了进去。9岁的小蕾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咬着嘴唇盯住马建国。她一点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为这个男人和父亲离婚。她所知道的只是一件事,她的爸爸是个好人,即使他是一个酒鬼。从这个逻辑出发,那个马建国就肯定是个坏人。因此她无法理解她妈妈为什么要带她和一个坏人住到一起。

 

    那么马建国究竟是不是一个坏人呢?这个问题我并不愿意作出和小蕾一样的结论。就我个人了解,马建国只是一个人,无所谓好人不好人,坏人不坏人。他和程亚男结婚的时候已经年近半百。这是很准确的一个说法,那时他刚好49岁。这个年龄说起来有点吓人,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如果你愿意观察,就会发现一个49岁的男人并非是你想像的那么老。事实上,他显得非常年轻,一点也看不出到了49岁这个年纪。但对一个男人来说,49岁,无论如何是一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数字。

    马建国的确不愉快。当然,这种不愉快也并非简单的是他意识到他已经49岁了。而是他觉得这一辈子实在是乏善可陈。童年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那段岁月是在一个叫“风水湾”的小镇渡过的。这个小镇在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无法找到。他的父母就在那个小镇上过完了一辈子。他对生活的印象是从他参加工作那天开始的。他在一个没有半点名气的中专学校毕业,当时家里穷,没办法供他上大学。当然,在那个时候,上不上大学实在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21岁那年他来到省城,托一个亲戚的关系在银行开始了工作。这个单位在现在听来都非常不错,那时候进去的门槛更低,高中毕业就足够了。刚去银行那会,他就在储蓄股(现在叫储蓄科)管辖的一个储蓄所坐柜。他当时很兴奋,这是很自然的。毕竟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但他的兴奋没能持续几天。当时这个储蓄所的主任在几天后就对他皱了下眉头,他说,“小马啊,你怎么上班比我还来得晚?以后得早点来,给所内打扫打扫卫生嘛,”公平地讲,这话说得在理,任何一个单位都是这样,哪有理由让老师傅拿抹布擦柜台的。马建国答应了,但他很痛苦地发现自己的自尊心在这个瞬间受到了极为尖锐的伤害。马建国并不懒,只是没去注意而已。但不管他的感觉有没有道理,他当时就是这么感觉的。当然,他不敢把他的感受说出来。从第二天开始,他就成为了第一个到储蓄所上班的员工。他有点希望所主任发现他的卫生功绩,但那个主任始终没有以明确的语言来肯定。他是不是有意这么做我不能肯定。我个人倾向是那个主任没去考虑这件事,或者说他认为这件事并不值得去刻意赞扬。事实上,在一个储蓄所,事情太多了。尤其是一个储蓄所的主任,要关注的事情就更多、更杂。他没有去注意一个新来的小伙子每天在打扫卫生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他更加不会想到这个新来的小伙子会因为自己的正常忽视而产生自尊心受挫后的再度伤害。

    马建国变得沉默起来,这是他拘谨性格的一种延续。他的确拘谨,总是在干活中放不开手脚。参加工作的新鲜感很容易就过去了,他立刻发现这个工作其实乏味无比。当然,每种工作做长了都会乏味。但在马建国眼里,再没有比在一个储蓄所坐柜更乏味的了,每天接待的顾客来来往往个不断。于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就很自然地发生了,他对来所内办理业务的顾客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憎恨,他希望那些来存钱取钱的顾客都死光了才好。他们死光了,他就不用做事了。因此很自然的连锁反应就是,他在银行里没办法混出个什么人样。事实也正是如此。他有点想不到,他在一个储蓄所的柜台后面一坐就是3年,这3年坐下来他什么也没得到,或许他根本就没想得到什么,他只是希望这种日子能有所改变。但是一个人要改变自己的生活,非得有一些独到的本事才行,但马建国什么本事也没有,除了和一些帐户打交道外,其余的基本上就什么也没有了。他对自己惟一能肯定的就是,他的身体太好了,这不仅仅是和他来自农村有着相当大的关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那年已经24岁,正是青春期勃发的阶段。每天晚上,他都感到一股从体内迸发的精力要往外倾泻,这是一种让他燥动不安的情绪,也是一种陪伴了他多年的情绪。这种感觉有时让他恐惧,有时又让他在某个秘密的时刻蓦起雄心,仿佛这世界没什么是他不能征服的。但这种时刻毫无例外,都在他一次次手淫的结束中体味到深不见底的沮丧。

 

    那时他住在银行的集体宿舍。和他同房间的是一个和他同时到行的青年,那个人叫王大磊。他和马建国只住了3年,3年后他开始升官,当上了出纳股的股长。后来他不叫王股长,叫王科长了。王科长是如何升上去的,对马建国来说,始终是个没有解开的迷团。因为在他眼里,王科长还叫王大磊的时候,只是一个喜欢对领导点头哈腰的楞头青,但这个楞头青对他说过一句气壮山河的话,“今天我对别人点头哈腰,明天就要别人对我点头哈腰,”这是一个很准确的预言,他做到了,马建国什么也没做到。他惟一做到的是和一个叫邓玲的离婚女人结了婚。要说起这段婚姻,想必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邓玲比马建国要大4岁,她认识马建国是因为她也到了马建国所在的储蓄所。她在全行是有名的,因为一个传言在马建国还没见到她时就听说了,这个传言就是,她是一个在行长面前脱过裤子的女人。这个传言究竟有几分可靠,马建国始终没有论证过。当然,像这样的传言也许是根本用不着去论证的。至少那女人对所内人形容过他们行长的某个部位,她说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马建国的表情。是的,马建国那时有表情,他非常嫉妒那个行长,因为那个行长已经快60岁了。那么老的男人竟然还品尝到一个比他年轻一半的女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而他,一个24岁的青年,连女人是什么滋味还没有尝过,他那时就开始强烈地预感到,自己的青春将是一种空白了。这种感觉像一个死结一样把他牢牢地钳制了起来。只要这感觉一来,他就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这使他对前面的每一个日子都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他开始愤恨自己的身体冲动,但是没办法,他找不到一个控制自己的办法,甚至在开始时他也没有意识到,正是邓玲的到来使他的手淫变得更加频繁。这真是没办法的事。

    为什么会这样?过了很多年他才渐渐明白,他需要对自己的年龄有一个说法。每一本书上都这么说过,青春只有一次,而他对这只有一次的东西竟然有种无法把握的感觉,那时他就预感,这辈子恐怕会白过了。其实白过一生的人多的是,但无论如何,在每个人24岁的时候,谁也不会甘心去白过的。马建国渴望有一个证实,有一个他的日子没有白过的证实。当邓玲调到这个储蓄所来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和自己发生那么深远的关系。

    邓玲到储蓄所的时候,离婚还没有多久。在那个时代,离婚几乎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事件。但邓玲完全胜任这个先锋的角色。尽管离婚了,她的姿色不减。这个一心谋划再婚的女人是不是一来就瞄准了马建国已经没办法考证,但马建国对邓玲的到来有种喉干舌燥的感觉,并不是他当时就想如何如何,而是邓玲的两只手对他产生了非凡的吸引力。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只手,她的手背非常饱满,手指却又无比修长,在手背与手指相连的部位,有四个微微凹进去的小窝。这四个小窝几乎就像一个召唤,立刻吸引了马建国的眼光。对马建国来说,他并没存什么坏的心眼,他只是喜欢看那四个小窝,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因此每当邓玲把手摆在办公桌上,马建国的眼睛就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开始他以为邓玲不知道,但那个女人却是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于是事情就出现了变化。邓玲果断地采取了对策,她去问坐在对面的马建国一个业务问题,她把手看似无意地放在了马建国的手上,这种接触使马建国头晕目炫。但邓玲又及时把手挪开,这个细节使马建国久久回味。令他想不到的是,邓玲的这个动作在他的渴望中反复地出现了,马建国迷惑起来,他开始想邓玲是不是对他有了好感。当他的这个念头一泛上来,就觉得自己的精力突然变得无穷起来,一个直接后果就是,他在储蓄所的工作变得忽然勤奋。当然,这种勤奋也只是针对邓玲而言。他替邓玲上班,替邓玲解决所有她不愿意做的事。当然,邓玲对他也有回报,这个回报就是有一天邓玲到了他的寝室,并顺理成章地脱下了裤子。那是马建国第一次接触女人,他的渴望和压抑同时得到了释放,他渴望邓玲天天都能来,但她偏偏没有,但在马建国的渴望达到顶点的时候,邓玲又会出现了一次。这种状况反复出现几次之后,马建国已没办法再离开邓玲的吸引了。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办法摆脱邓玲对他的吸引,这种吸引的肉体成分占据了绝大多数,使马建国慢慢对其他女人不再感到兴趣。就这样过了两年,他们在全行的诧异声中结了婚。在结婚那天,马建国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个婚姻有不对头的地方,至于是什么地方,他那时还找不到答案。

    他们结婚后,在单位分了一套房子,其实也就是在银行楼上的集体宿舍分了一个套间。刚一结婚,那个不对头的地方就显露了出来。马建国立刻发现邓玲的需求是他根本想不到的强烈。这种强烈使他感到恐惧。“三十如狼”是句俗话,但什么是俗话,俗话就是经过了时间检验而形成的一个真理。马建国尽管30不到,但没完没了的性生活使他疲如应付,但这还不算什么,那个不对头的核心是他有种突然的感觉,那就是邓玲并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他可以从很多细微之处感觉出来。他突然在某一天感到自己实际上是被这个女人坑了,只要一想起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也以同样的姿态和动作和另外一个男人干过,他就觉得无法忍受。他想忘记,也想对她保持信任,但这个信任的基石太薄了。更何况,他还被一个强烈的感觉控制住了,这个感觉就是,他在邓玲之前,从来就没有过别的女人,从来没有。这是他无法感到释怀的,而这种难以释怀的东西又使她对邓玲的性需求感到了无法说清的厌恶。她手上的四个小窝对他已经不再是一种吸引,而是一种让他觉得讨厌的东西。但这一切他都没有说出来。事实上,在他结婚以后,他对邓玲感到了某种惧意。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答案也是非常的简单。邓玲在家里几乎什么事也不做,这尚在其次,一个主要原因就是邓玲结婚以后,总是对马建国流露出或多或少的轻蔑。马建国在这种轻蔑之下又更强烈地感到自己实在是一个窝囊透了的废物。这感觉支配了他的一切。当然,你也许会觉得奇怪,邓玲既然对这个男人感到轻蔑,她为什么又要嫁给他?这个问题马建国自己在多年后得出了答案,那就是邓玲在那时需要结婚,并且,她需要找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结婚,这样的男人对她无法形成控制,她可以从容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一件事,而来自农村的马建国恰好就是这样一个对象。于是她几乎是不费力气地就把马建国控制在自己手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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