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灭蚊子
消灭蚊子
经过长达半年的战斗,林自勉终于带着一副悲壮的神色和老婆离了婚。在这半年艰苦的斗争里,林自勉有过退缩和犹豫。也正是他的退缩和犹豫,我觉得我并没有滥用“艰苦”一词。事实上,在他的退缩和犹豫中,我给予了他极大的精神支持并履行了一个朋友应尽的义务。此言非虚——我不能容忍一个朋友在被迫戴上了一顶绿帽子之后,竟还在离婚决心已告宣布的情况下出现退缩和犹豫。
现在好了,他终于和他老婆平心静气地到当初领取结婚证的地方更换了一本离婚证书。那天是我陪他们去的,这事和我并没有关系,但林自勉一再要求我陪同。我不知道我陪他去有什么用,但他一再坚持,我也就放弃了最初的立场。何况,在这半年里,我几乎成为了林自勉惟一的倾诉对象和有力的精神支柱。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使他几乎要垮下去了。在领离婚证的那天,我明显感到他老婆的神色非常阴冷,几乎有一种对林自勉的不屑。这是奇怪的,但也是正常的。林自勉从结婚起,就被那女人管制得不能动弹。她的高傲和林自勉的萎泄恰好成为了那个家庭平分秋色的一对。林自勉从未在男女问题上惹出过什么麻烦,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不出问题,他老婆就能恪守妇道。但事与愿违,一顶大小合适的绿帽子还是凭空飞来,将他的脑袋盖了个严严实实。
现在好了。他总算把那本离婚证书拿到了手上。说句实话,我的确有点为朋友高兴。对结婚我一直是执反对意见的。我甚至觉得婚姻是一种颇不道德的行为。当然,我不喜欢婚姻,并不意味我不喜欢女人,也更不意味不喜欢女人在床上给我带来的快乐。目前,我正和我的最新女友同居。在此之前,我已经没办法统计我有过多少女友了。我想你会同意,在今天这个时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现在,我为我的朋友林自勉也将加入这个行列而感到由衷喜悦。我是按我的方式这么想的。
但林自勉却没这样想。后来我才发现,我忽略了一个事实,也恰好是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像林自勉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要找到一个和他心甘情愿同居的女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对他而言,这是一件有难度的事。因此,像他以前遇到的一系列疑难问题一样,他为这个问题找上了我。
“小军你看看,这个事,啊,这个事,你得帮帮忙才行,”他问我的时候总是这么一脸困惑,几乎是束手无策。
最开始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事,等我明白过来,才发现这的确是件大事,也是件难事。在他离婚之后,有人给他介绍过女人,但每次都无疾而终,也真是怪了。
这个被逼得没办法的男人有一次甚至建议我把我以前的女友介绍给他,这当然是行不通的,同样,我觉得也是不道德的。但他连这个要求都提了出来,看得出,他已经在女人的问题上走投无路了。
那天他又来找我。我当时正和我的女友在家里吵架。这也是一件正常的事,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没争吵就不正常了。事发原因很小,因为天气热,飞来了几只蚊子。那几只蚊子也真是怪了,不围我转,只盯着我女友的脖子、手臂和小腿盘旋,时不时还在她皮肤上休息片刻。她动手想消灭,但蚊子都很机灵,不等她手到,翅膀一振,飞了。我的女友气坏了,命令我加入灭蚊行列。我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女友消灭蚊子的动作十分好玩,不但没积极响应,还开了一个玩笑。这玩笑开得不合时宜,女友的愤怒立刻转到了我身上。在那一刻,我在她眼中成为了一只最大的蚊子,她想消灭我,但不是动手,而是动口,就是说,她开始对我恶狠狠地骂上了。在这个问题上我向来都不含糊,于是,一场对骂立刻升级,她开始东张西望,看看房内是否有一件可以当作武器的称手物件。结果她眼睛一亮之后,把放在墙角的扫帚拿到了手上。眼看战争就要爆发,林自勉来敲门了。
女友适时住了口,我要她去开门,她果断地把头一扭,“你自己去!”于是我只好自己去。林自勉进来了,他一点也没看出情形不对,和我们都打了招呼。我的女友是有涵养的人,对他回了一个招呼。但她的涵养也到此为止了。我要她去给林自勉沏杯茶,她好像没听到,我未消的余火又冒了上来,“去倒杯茶。”我又说了一遍。
“你自己去!”女友话音未落,从沙发上腾地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提包就出去了。这是她喜欢的一个招数。我的对策是随她去,像这样的情况一般都会在一小时内结束。不到一小时,我就会听到门铃响,我要做的事就是起身去给她开门。
林自勉倒是有些吃惊,我女友迅猛的关门声令他两眼发直。
“怎么啦?怎么啦?”他不断地问,“你们怎么啦?”
“没事,”我说,拿出一根烟来递过去。
“你不追出去?”他接过烟,问。
“追出去?”我说,“她自己知道怎么回来。”
“啧啧,”后者显然对我充满了佩服,“你怎么做到的?”
我没去回答他这个问题。我也知道林自勉入夜登门决不是有空来坐坐。他的问题是老问题了,我知道。没过几分钟,他像老马识途一样进入他的主题。他离婚几个月了,至今没碰过女人。怎么办?他问我的时候就像这个问题是发生在我的身上一样。但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只好老办法对付,“出去喝杯茶吧?”我说。但这次没能行通,林自勉脑袋一摇,坚决地拒绝了。
“我知道你是有办法的,”他说。
但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我是个在这方面有办法的人。至少我从未在这个方面伤过脑筋。如果按一年两个女友来计算的话,我的女友已经达到一个相当的数量了。也正因为我的女友达到了一个相当的数量,我从来就没有为这件事有过什么考虑。也真是怪了,每当我失去一个女友,总是有新的女友迅速来填补那个空出来的位子。因此,我觉得女人好像是这个世界最不缺少的东西。所以你能够理解,当林自勉把这个问题交给我时,我的确有点猝不及防。
但林自勉实在有点饥渴。他望着我。看得出,今晚我若不帮他想想办法,他很有可能在我面前坐上整整一个通宵。
平素让我自豪的东西现在有点为难我了。我平素自豪的就是我特别为朋友着想,为朋友想得多,想得细。但现在碰到的情况显然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我的确有为朋友着想的毛病(千真万确,这是一个毛病)。我喜欢为朋友挺身而出,我喜欢帮朋友解决一些疑难杂症。当然,这里面不排除我个人的虚荣。这种虚荣总是让我为难,所以虚荣不是好事。这是体会,不是老生常谈。
“你不会是想去找鸡吧?”我搞不清我为什么会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话音一落,我意识到我说得有些过分了。大家都明白,鸡是什么玩意,这东西自古就有,今后也不会绝迹,因为很多人需要。有需要的东西总是有市场,也就总是不会绝迹。但林自勉是不会要鸡的,我实在是太了解他了,而且,在他的婚姻期,他曾在我面前流露过对“鸡”这个字深恶痛绝的表情。当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立刻就想起了他那个表情,我觉得我有些侮辱他的人格了。
果然,林自勉抬起头,像是吃了一惊。
我赶紧站起来,走过去对他的肩膀拍了拍,“开玩笑,开玩笑,你别当真,”
但他的表情古怪起来。他看着我,像是在深思什么事。
“你说……”他慢吞吞地说,“什么地方有鸡?”
这下轮到我一愣了。但我即刻明白过来,我的朋友林自勉已经落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了。我能怎么说呢?男人总有男人需要解决的问题。当一个问题根本不存在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对某某事表示一番正义之感,但这某某事忽然变得迫在眉睫了,一切就都可以让位了。人是复杂的,绝不能在开始时把对方看个透。
林自勉的神色有些紧张,也有些悲壮。这是真的。我特别受不了朋友的悲壮。我看了看时间,我的女友已经出去一刻钟了,按我的判断,还有45分钟就是她回来的时候。我意识到,在我女友回来之前,我必须把林自勉安排好,倒不是我怕我的女友,而是我那时已经冷静,觉得和她再吵下去实在是一件没意思的事。但林自勉我又不能不陪,他一个人是不敢去的,我太了解他了。特别是这样的事情,我若不陪他去,他肯定是不敢走进一间充满诱惑力的房间的。而且,他现在看着我的眼神交织着畏怯与紧张。他是在跃跃欲试,我看得出来;但他也充满恐惧,我同样看得出来。
“那我们出去,”我说,迅速站起来。他也跟着起身。我们出门了,我又看了看时间,应该还够。
我们出门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因此并不觉得天已经黑了。一拐上大街我就看出,林自勉在我旁边已经紧张万状,我不知道他这么紧张干什么。不是什么还没开始干吗?他的紧张使他的步态略微变形。你这时去注意的话,就会发现他的两条罗圈腿迈得有些滑稽,在一个大步之后会紧接两个小步,这使他每走第三步的时候就变成一个迈出右腿又同时摆动右臂的人。我甚至听见他开始有些喘粗气,喘得时高时低,显然他想控制,但听那声音就觉得他好像真的已经开始干上什么事了。我突然感到奇怪,什么时候我有一个这样的朋友的?当然,他是我的朋友,如果不是,这会我肯定在家里耐心地等我的女友自己觅路回家,而绝不是陪着一个神色慌张的男人去找一个解决问题的场所,而这并不是我要解决的问题。
在两条大街交叉的地方我们停了下来。实际上是我停了下来,林自勉不过是马上与我把动作进行一番协调而已。
我们站在一个茶楼面前。这个茶楼的玻璃门上醒目地贴着“按摩”两个巨大的不干胶红字。在它的屋檐下,还挂着四个巨大的红色灯笼。我觉得这是一种提醒。
我们推门进去了,里面的昏暗扑面而来,我一时没适应那种光线。但里面的场景还是看得清楚。有四个穿得非常暴露的女人坐在里面。她们无一例外,都因为脸上抹着一层厚粉而看不出每个人的实际年龄。我们一进去,这四个女人都向我们扭头看了一眼,但眼后的表示一点也看不出来。在她们围着的桌子后面,是一个吧台,一个年龄明显要老,脸上的粉明显抹得更厚的女人站在里面。她也看了我们一眼,然后问,“喝茶?”
“先喝茶,”我说,顺手拉出一张塞到桌下的椅子,坐了下去。林自勉心神不宁地也拉出一张椅子。坐下之后,他就开始望我,好像我的在场可以使他放松一样。
老板娘把我们点的茶端了上来。我扭头看了看那四个坐在一起的女人。她们两个在抽烟,一个在修指甲,剩下一个在看电视,都没理睬我们。
“你看中了谁?”我俯过身,对林自勉小声地问。
“就是……她们?”林自勉有些胆战心惊,我看得出这点。
“还有谁?”我说,“就是她们,你看中了谁?”
林自勉终于把头转了过去,但他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把头转回来。
老板娘又走了过来,问,“两位要按摩吗?我这里的小姐手法绝对一流。”
我看了看老板娘,她也正看着我。
我看了一下墙上的壁钟,离我女友回去只剩下半小时了。我觉得这事得速战速决。我也决心帮朋友帮忙帮得彻底。我站了起来,把老板娘一拉,她跟着我到了进入里间的门槛边上。我看了看左右,然后小声问,“你这里的小姐……提不提供……别的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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