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了个圈子
兜了个圈子
我的烦恼已经差不多一年了。但很庆幸,有好几个人在忍受和我一样的烦恼。我的烦恼来自于我目前的工作状况。和你不同,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晚上值夜班。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值。我并不想值夜班,我们夜班组的人个个不想值,因为我们都还年轻,都还想干点实际的事,干点有前途的事。任其发就说过,对一个银行职员来说,值夜班是没前途的,也可以说是最没前途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他离开夜班组到出纳科的前夜。对于他的离开,我们羡慕他,当然也祝福他。
说到任其发,我就得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也包括我们全体)说银行的金库夜班室是个最没前途的岗位。我们总结了三条原因,首先,这里没有任何一种业务可以让你学习;其次,这个岗位无疑是受歧视的一个地方,发配到这个值班室的要么是新来乍到,要么是没有过硬的靠山;第三,因为上班时间是晚上,全行将近两百号人,你能认识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你得同意,在一个单位不认识人,肯定特别难混。而我落到这步田地,既不是新来乍到,也不是没有靠山(尽管不硬),而是我一直以来就有一个睡懒觉的恶习,迟到在全行是出了名的,一次在省分行的检查中,我的迟到惹恼了检查组的主任,作为惩罚,我被人事科长叫去谈话,从那里出来时,我的上班时间已经变成了每天晚上十点,至于下班时间,就看什么时候从值班室的床上醒来了。
基于人道主义考虑(这一点应该给予肯定),被安排在晚上值班守金库的都是未婚的男性青年。既然未婚,也就注定了精力过剩。而精力过剩的一个标志就是晚上不睡觉,对值夜班守金库的我们来说,这一点是极得保卫科长、分管保卫副行长及行长赏识的。因为他们需要的就是我们精力过剩,就是我们晚上不睡觉,让金库安全得飞不进一只苍蝇,至于不睡觉以外的其它过剩精力该如何消耗,就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了。
那么,其它的过剩精力究竟如何消耗?最有办法的是我们夜班组的组长吴得志。在值夜班的四个人中,吴得志块头最大,工龄也最长(守库已达三年),由他当组长是没什么不得民心的。该组长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肱二头肌特别发达,从四月末到十月初,他都喜欢光着膀子在夜班室走来走去,即使在冬天,他也穿得很少,因为他怕热不怕冷。每晚十点,他到值班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床上打坐,一坐就是半个小时,除了领导来叫,雷打不动。他说自己在练一种少林寺传出的气功,等到功成之日,不但冬天可以光膀子,还可以用食指在墙上戳一个洞出来。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总觉得他是想在我们面前进行一番身体的炫耀,因为我、于国庆、赵小刚都没有他那么发达的肌肉和奶牛样的身材,而他也没有辜负他的肌肉和身材,有一天赵小刚突然告诉我吴得志和住在金库楼上集体宿舍里的杨春花睡过觉。一听之下,我特别诧异,杨春花并不是银行职工,她是我们人事科长的一个亲戚,醴陵人,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上去也就在三十岁到五十岁当中,不会比三十岁年轻,也不会比五十岁要老。她来的原因据说是她老公半身不遂了好几年,她实在不想在乡下呆下去了;因为学过理发,就找了我们的人事科长,在银行借了间房,为职工廉价理发。另外恰巧有两个单身职工因为我下面会提到的原因搬出了宿舍,空出一个房间,杨春花就住进了那间寝室,算是在我们这里留了下来。赵小刚告诉我吴得志竟然和杨春花睡过觉时,我的确诧异,不仅仅是女方的年龄,而是她腿粗手壮得和吴得志本人差不了多少。吴得志在女人方面是这么个水准的确让我诧异。
至于赵小刚,一年前到人事科报到时就给分到了保卫科夜班组。他分到这里就是我刚才说过的那些缘故,因为他新来乍到;因为他没有靠山。但这小子心思极为慎密,他想在单位打开局面的上进心使他想到要使自己具备一些非凡的才能,他找到了突破口后就积极进行操练。他找到的突破口就是每天喝白酒,由一钱到一两,一两到二两,逐步递增。到目前为止,他一个人喝上两斤老白干已不成问题。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逮住和领导进行较量的机会了。我一直没有搞懂,他把酒量喝大,是究竟想把领导喝到桌子下去还是想替领导把别人喝到桌子下去,至少他没有对我们明确说过,但他对酒量喝大就能混出人样这一点特别坚信。只是一年下来了,他始终没有逮住他想要的机会。但他对机会的积极寻索倒是对我们有那么一点好处,就是他喜欢打听全行发生的所有事情,然后在晚上再巨细无遗地告诉我们,使我们不至于因为天天值夜班而完全不知道这幢大楼在白天出现的种种状况。当他发现我们听得认真、听得仔细的时候,就会突然中断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讲,十分得意地吹上一段口哨。这个无药根治的怪毛病是哪天染上的我们没去考证,因为我们都不是医生,没有给人看病的义务和本事。
剩下的于国庆是我不想说的,他比赵小刚晚来半年。我之所以不太想说他,是因为他有和我们极不相同的两个方面,第一,他戴着一副眼镜,度数之深是我以前从来没见到过的;第二,他不喜欢和我们说话,每天一来就是搜刮报纸,其结果就是他床铺的棉絮下铺了一层厚达数厘米的过期废报,完全可以充当另外一层棉絮了。该层棉絮以《参考消息》为主,逢到无报可看的晚上,他就掀开棉絮,随便拿出几张颜色变黄、时效全无的纸页,把去年、甚至前年的新闻重新温习,同样看得仔细、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看得激动不已。我怀疑他连报纸中缝的寻人启事也看得可以倒背如流了。让人不可理解的是,一看到激动的当口,他就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两个箭步冲到我们面前,通过朗诵使我们把那段发黄的历史牢牢记住。
于国庆到我们夜班组来,是顶替刚结婚的任其发。任其发一结婚,就顺理成章地从夜班组调到了较有前途的出纳科。他的婚结得非常突然,一直到婚礼那天,我们才看见那位粗眉小眼的女人,我们当时就觉得,这个在单位没有靠山的人之所以结婚,只是想要离开谁也不想呆下去的夜班室,因此我们对他的婚姻隐隐感到不安。在他离开前的那段时间,整个人显得极为激动。作为一个超级球迷,任其发对意甲足球的评论一直有着超越黄健翔的独到之处,但在他离开前的那段时间,晚上播意甲足球之时,他的评论已明显地语无伦次。我们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证明了我们当初的担忧,至少,在他结婚几个月后,每周就总有那么几天,他会脸色铁青地坐到我们的值班室,有时长吁短叹,有时干脆和赵小刚喝酒,喝得自己一步三晃,不醉不归。
我刚到夜班组时,任其发还在这里。我没去打听他在这里究竟干了多久。因为这是个说起来让人郁闷的话题。我们谈话,都是谈点别的。实际上也没什么好谈。大概在这间值班室的人,既有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也有谁也瞧不起谁的那么一点意思。吴得志话少,因为他要打坐;赵小刚话少,因为他要喝酒。和酒鬼爱说话的习性相反,他越喝话越少,总是十分紧张地考虑如何逮住让领导认识自己的机会。但他的办法不多,给我的感觉就是他无从下手,为此他征询过我的意见,但我对这样的事极不耐烦,就把手一指,要他去问吴得志。但后者显然对气功的偏好超过了对同事前途的关心,“想离开这里啊,老子也想,”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算是给提问者指点迷津了。
在夜班组,吴得志既是组长,资格也最老,另外就是其气功练到了第几层境界谁也没底,他曾当我们的面用食指戳过墙壁,洞虽然没有戳出,但簌簌落下的石灰已显示出其功力已达一定火候。因此赵小刚不敢多问。但他说的话没错,谁都想从这里离开,吴得志干得最久,当然也最想离开。据赵小刚透露,吴得志去找过人事部门,想换个工种,但撞了一鼻子灰,“这事得问张行长,”人事科长说;吴得志一转身,又去了行长室,“小吴啊,听说你在练气功?好事、好事,人才,人才啊,守库嘛,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张行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晚上的安全问题给予了夜班组组长当面的极大肯定。很可能,正是张行长的当面肯定使吴得志的气功练得比以前更加勤奋。
和他们相比,任其发的话要多一些。我和他还有一个相同的喜好,都喜欢看足球,而他对足球,特别是对意甲足球的评论一直是有着超越黄健翔的独到之处的。但他也有两个和别人不同的习惯。一是抽烟,但他不怎么自己去买,即使买了,档次也绝对不高。因此我扔在桌上的烟总要被他消耗一小半。另外一个习惯有点滑稽。这个习惯和吴得志喜欢光膀子恰好相反,他特别喜欢穿中山装或制服,究其原因,我觉得他是对纽扣有着非同一般的喜好,因为我从没看见他把纽扣的扣子扣对过。他永远把第一粒纽扣扣在第二个扣眼,顺理成章地下来,他衣服的第五个纽扣,也就是最后一个纽扣永远找不到该去的地方。我提醒过他一次,他当时只垂下头看了看,同时“噢”了一声,非但不改,还伸手把那个纽扣捏在手中把玩,一点也没有想去更正的意思。我后来发现,他每件衣服的第五粒纽扣都磨损得特别厉害,大概是他经常捏在手中把玩的缘故。我对每个人的私人爱好一般是不加干涉的,因此这种提醒我只提了一次,以后就不再浪费唇舌了。这是他的性格,在我看来,这又是最没有性格的一种表现。他摸纽扣的样子实际上就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因此,尽管嫁给他的那个女人粗眉小眼,我还是觉得,那女人骑到他头上将是正常的。他从这里离开后,我们谁也不去想他,惟一想他的是顶替他的于国庆。
每天晚上,吴得志一来就坐到床上打坐。当他半小时打坐完毕,就脑袋左右一晃,第一句话就是问,于国庆呢?还在外面?还在营业间看报?叫他进来,叫他进来。于国庆进来了,望着组长,但组长什么事也没有。吴得志结实无比的肱二头肌令于国庆望而生畏,他不敢再出去,就猫在靠墙的藤椅上继续看报。值班室光线不好,并不是没灯,而是我看电视时不容许有日光灯的灯光,因此,值班室只有桌上的一盏小台灯亮着,于国庆就在1.5的视力也难以适应的昏暗光线下把报纸贴到脸上,继续充当值班室的学习楷模。赵小刚则不同,一到吴得志打坐完毕,就开始不停地看表,他希望时间快点过去。他一会给我和吴得志递烟,一会给我和吴得志兑水。于国庆虽然在场,他一般是当那个人不存在的,因为在他看来,一个瞎子是用不着跟他讲客气的。他给我和吴得志做这些事,也是想时间快点过去的一种消磨方式。我们看电视通常只看到凌晨十二点,十二点一过,他就立即把靠墙的那张折叠的麻将桌摆好,从电视机桌柜里拿出麻将。这是他除白酒之外的第二个爱好,在他眼里,这个爱好和白酒一样,将和他的未来前途密切挂钩。
一到这时候,于国庆就开始想任其发。因为他不喜欢打麻将,首先是他的视力,其次是他的手气,这两点又通常是联系在一起的。但我们要打麻将,每晚都打。事实上,除了打麻将,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对付令人难以坚守的下半夜呢?只是赵小刚的兴奋与于国庆的苦闷在麻将桌上形成两个反差巨大的对比。为了迁就于国庆小声提出的建议,我们打得不大,每圈只值人民币两元,几小时下来,输赢也就控制在人民币五十元以内,并且每次的结果变化不大,几乎都是于国庆从钱包里拿出这五十元左右的人民币,由我和赵小刚、吴得志三人进行平分。如果是任其发来,于国庆就赶紧抽身,我们也希望如此,因为每圈的价值将会提升到人民币五元,输赢的数目也会大点,谁输谁赢的悬念也要等最后方见分晓。谁都知道,数目越大,精力也就越盛,我们过剩的精力将无疑得到更好的排泄。
在任其发结婚的那天,我们都以为他将热泪盈眶地与我们从此分道扬镳,没想到他从值班室才失踪几个月,又很快变成我们房间里的义务值班员,往往一值就是一个通宵。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脸色铁青,我当时的感觉就是他的钱包和扒手进行了一步到位的接触。但我们很快知道,事发原因出在他粗眉小眼的老婆身上,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任其发却只以讳莫如深的暗示勾起我们的恻隐之心。最后通过赵小刚在白天的四处奔走,终于带来了两个版本不同的小道消息。第一个版本是说任其发的老婆在结婚前就已经怀孕,因此现在她日渐膨胀的肚皮和任其发拐弯抹角都扯不上关系;第二个版本有点滑稽,说的是任其发老婆在睡着后就喜欢磨牙,而任其发睡觉时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十分敏感,他老婆越磨越响的磨牙声往往使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他老婆又绝对不能容忍任其发率先上床睡觉,为此任其发提出抗议,结果是他的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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