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了个圈子
“有那么大,那么大。”赵小刚总喜欢在说起杨春花某个部位的时候进行比划,但那里究竟有多大,我们都不知道,吴得志也不透口风。事实上,在一段不短的时间内,吴得志以为自己的比赛项目安全得密不透风。他有时会先下来,有时会后下来,有时两个人会一起下来。他们一起下来的时候一般都会假装巧遇。那个样子实在是让人感到有点好笑。当然,该公开的终究会公开,那条奸情的尾巴总忍不住要在麻将桌上摇来摇去。我觉得他们想隐瞒是有道理的,所以我们开始都装作视而不见,但我们都不是愿意长久忍耐的人,特别是赵小刚,他一直想搞清杨春花的某个部位究竟有多大。于是有一天,几杯酒下肚之后,他就突然冒冒失失地问了起来。吴得志显然没有防备,但毕竟是练气功的人,很快稳住阵脚,而且当赵小刚问题一出口,他就知道没什么必要再隐瞒下去了,他考虑了几秒,索性全盘托出。他的理由让我们都觉得十分充足,他想通过杨春花的关系先把人事科长的门路走通,以达到其离开夜班室的目的。方式虽说猥琐,但我们还是觉得,这对他顺利离开夜班组仍是一条可行的捷径。但任其发对吴得志的做法却不以为然,以他的话说,“迟早会出事。”我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连纽扣也不摸了,而是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吴得志的鼻尖。
我后来对任其发的说法有点赞同。首先,在吴得志坦白问题之后,我们都觉得他从这里离开应该有个三下五除二的速度,但一直没有动静;其次,他开始公然和杨春花在值班室也勾肩搭背起来。这是我看不下去的。注意点、注意点。我总是提醒他,但吴得志已经什么都听不进了。忠言逆耳是很正常的事,但忠言逆耳的后果也常常不妙。对吴得志来说,除了从这里离开的后果外,什么也看不到。我们也希望他获得的也就只是这么一个后果。
正当我们打算为吴得志开个提前欢送会的时候,吴得志突然变得苦恼起来。我开始还没有发觉,因为我一来就只是打开电视,谁也懒得去注意。但一连两天,吴得志不去天台承接夜气,也不盘到床上打坐,而是靠在床头,眼睛死死盯住前面一个墙角,可以一盯一小时不动。这个实在反常的现象使我在第三天注意到了;而且,一连两个晚上,杨春花也突然从值班室失踪。我一发现这点就意识到出问题了。就像任其发的铁青脸色一样,吴得志的苦恼迅速唤起了我的恻隐之心。果然是出问题了,而且是我们都预料不到的。我问吴得志的时候,他开始没听到,我又问一遍,他才把脸对我转过来,一点表情也没有。我当时疑心他大概是练气功走火入魔了。但究竟是什么事,吴得志终于神色紧张地向我吐露了苦恼的根源,原来是杨春花打算和她半身不遂的老公正式离婚。她连报告都打了。吴得志光着膀子,苦闷无比地告诉我。
这问题实在是大,大得出乎我们意外。赵小刚一口酒没喝完,把瓶子停在了半空;于国庆也把头从报纸上陡然一抬。我们几乎在一瞬间就面面相觑了。对吴得志来说,结婚是很久以后的事,现在压根就没想过。况且,即使到下辈子,杨春花也肯定不会是他想要结婚的对象。一桩到处都会发生的风流韵事会急转直下地变成这样一个状态令吴得志措手不及。我们立刻把他围在中间,这是他目前需要的。
“她提出要和你结婚?”我终于问了起来。
“还没有。”他说。
“还没有?那你急什么?”赵小刚松了口气。
“她迟早会提啊。”吴得志回答。
“你怎么这么肯定?”于国庆说。
“那她离婚干什么?”吴得志回答。
这个推断是有很有逻辑性的。有逻辑性就有很大的说服力。我真的为吴得志感到不安起来,但我们大家都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因此不能给他提出什么摆脱的建议。我们想到了任其发,他是结了婚的,一个结了婚的男人肯定比我们有办法。果然,任其发有办法。他仔细听了吴得志的担忧汇报之后,摸着那颗找不到扣眼的第五颗纽扣,问了个我们从没想过的问题。
“人事科长知道吗?”他问,“人事科长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吴得志一愣,“人事科长?他不知道。”
“那想办法让他知道。”
“让他知道?你他妈在出什么馊点子?”
“这可不是馊点子,”
“妈的,他要知道了老子会不愁没鞋子穿,”
“那你不正好摆脱了?”
结了婚的男人果然是有办法,但这个办法需要冒险,这个险有究竟多大还没有经过检验。因此,在冒险之前必须经过权衡,这个险值不值得去冒。是摆脱杨春花,还是从此穿小鞋,这个问题让吴得志非常犹豫。但任其发对自己的办法十分得意,因此他一再对吴得志给予鼓励。我们这时突然发现,后者一身的肌肉虽不含糊,但谨小慎微、拖拖拉拉的性格完全展现了出来。一个这样性格的男人让我有点轻视。不过事情不是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也不习惯设身处地地为吴得志去想。事实上,我觉得整件事变得好玩起来,我当然想知道一件好玩的事究竟会有一个什么结果。
但任其发阻止了吴得志的顾虑。就是说,他觉得应该用行动来告诉他。后果不去做是不会存在的。这和他经常脸色铁青地到我们值班室来一样,他必须让他那个粗眉小眼的老婆知道,没有她,他是可以找到地方去的。但我们得承认,像任其发这种连老婆也制服不了的人,要混出一个人样是非常不容易的,是非常有难度的。因此,他十分奇怪地鼓励吴得志应该勇敢一点,应该坚强一点,因为他自己已经没指望了。他觉得,如果一个人干出一件惊动整个大楼的事将会引人注目,将会使当事人变得不同凡响。这感觉不全对,但有一定道理。我们没有料到的是,任其发会在对吴得志的鼓励中给自己注入非凡的勇气,使他下决心要参与到下面这件事的核心中去。不仅仅是吴得志,他任其发也要变得不同凡响。
我要补充的是,任其发热心地为吴得志出谋划策之时,提出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先要稳住杨春花,而稳住一个女人最有效的手段是继续跟她睡觉。吴得志接受了。他没有想到,我们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前提会变成任其发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事情发生的那天没有一点先兆。我像往常一样,在曹待兔拉下卷闸门前的那个瞬间走进了大门。穿过营业厅的时候,于国庆正在“咣啷咣啷”地检查营业间的抽屉。我进了值班室,赵小刚已经坐在里面,刚刚把一瓶“二锅头”的酒盖拧开。吴得志没在,赵小刚对我的胸口不无猥亵地凭空虚捏一下,眨眨眼,又向天花板瞟一下。这些动作我懂,每次都是这样。他是告诉我吴得志到杨春花的房间去了。首先要稳住对方,稳住对方就要和对方睡觉。这是任其发明确指出的。
我靠在床头,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点上,顺手把烟盒扔在桌上。我又伸手摁了摁电视机遥控,电视正在播一场意甲联赛。我希望任其发这时候能来,因为他对意甲联赛的评论一直有着超越黄健翔的独到之处。我看着电视,开始吞云吐雾。赵小刚这会正拿热水瓶下楼去打开水。他还没有回来,我就听到传达室外非常有节奏地响了三下摩托车喇叭。
任其发来了,这是他的通知。
我动了动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接着,我听到楼下卷闸门“哗啦”一声给拉了上去。我动了动身子,等着任其发上来。电视正在播的足球已然高潮迭起,是球迷就不能错过,因此我希望他快一点上来。我听到了摩托熄火声,然后是脚步声。但有点意外,上来的好像不止一个,我想大概是赵小刚打完了开水,和他一起上来了。但是很快,我发现我的判断出了偏差。我听到的脚步声非常急促,他们没到值班室,而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到了值班室楼上。我感到奇怪,就仰头望着天花板,我听到的脚步声就在我头上停了下来。我感到奇怪,任其发到楼上去干什么?
我没来得及琢磨,就听到“咣啷”一声巨响,又是“喀喇”一声巨响,像是一扇门被人两脚踹开了。果然如此,因为紧接着就是两声惊叫传了下来,是男女声二重奏。男声是吴得志,女声是杨春花。出事了。我没有多想,立刻起身,向外跑了出去。坐在营业间的于国庆也正停下报纸,两眼紧张地望着外面。去看看,我对他说了一句。于国庆响应了我的号召,把报纸一扔,跟在我后面向楼上跑去。
一上楼,就看见杨春花房间的那扇门倒在地上;一冲进去,我就吃惊地看到人事科长正扭住赤条条的杨春花,左右开弓,给了她两记像响屁一样的耳光。吴得志站在床后,同样的赤身裸体,两只手紧紧抓住被单,捂住自己的下体。他强壮的肌肉一览无余,惊骇的眼神也同样地一览无余。任其发站在靠墙的位置,惊慌的眼神好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体型单薄的人事科长现在力大无穷,他对着杨春花厉声大吼,“你敢做出这种事!你他妈明天就去和我弟弟离婚!”但见他抬腿又是一脚,踢在她肚子上,杨春花嗷嗷一叫,身子一仰,重新回到了床上。“你明天就去离婚!”人事科长又是一声大吼。“离就离!我早就想离了!”没想到,杨春花竟然进行了她的自卫反击。“你给我滚回去!”人事科长怒火不息,冲上去又要打。我第一次感觉杨春花不同凡响,竟然一丝不挂地从床上站起来,“滚就滚!”人事科长想再次扑上去。我担心出人命,赶紧一把把他拉住。这时赵小刚也冲了上来,他总算看到了杨春花那里究竟有多大,当然,他没有细看,迅速掀起床单把她裹了起来。一件没想到的事又发生了,那就是当人事科长仍然暴跳如雷地走后,吴得志突然运指如风,对着任其发吼道,“你他妈敢出卖我!”早就吓呆的任其发根本想不到躲闪,我们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任其发也嗷嗷一叫,捂着排骨蹲了下去。一股浓血从任其发手捂的地方淌下来。想不到吴得志一指竟在他身上戳出一个洞,他的气功练成了。
但事情没完,过后我们才知道,在传达室熬绿豆汤的曹待兔对楼上突发的惊天动地之声摸不着头脑,他给保卫科长打了个电话,保卫科长又给分管保卫的副行长打了个电话,分管保卫的副行长又给行长打了个电话。他们火速赶到第二现场——也就是我们的值班室。庄严的银行大楼竟然闹出一件这样的丑事,那还了得?保卫科长、分管保卫的副行长和行长对我们轮流发脾气,当场免去吴得志的夜班组组长的职务,命令他第二天到保卫科报到,另行安排。在整个过程中,我们都不说话,垂着头,听着领导的训斥,但他们说着说着就发现没什么好说的了。本就如此,像这样的通奸事件在现在这个时代是非常的普遍,非常的屡见不鲜,因此也是非常的正常,有什么好指责的呢?挽救他们的是任其发,他肚子被戳了一个洞,没办法止血,不进医院是不行的。行长又雷厉风行地作出了两个指示,第一,通知家属;第二,现在由他和保卫科长亲自送他去医院看急诊。
任其发在医院躺了整整两个月。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吃过晚饭后靠在沙发上抽烟。快到上班时间了,我刚要起身出门,有人敲门了。我很奇怪,走过去把门打开,没想到外面站的竟是任其发。
“去上班吗?”他问。
“正要去,”我说,很奇怪他为什么这时候来。
“一起走。”他说。
我们出来了,向江边那幢大楼走去。他的伤口正在恢复,不能骑摩托。
“找我有事吗?”我问。
“没事,顺路,一起去。”
“你去这么早干什么?”
“是这样,今天一出院,保卫科长就打电话给我。不走运,又要到夜班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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