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买把水果刀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去买把水果刀

 

 

 

    放下电话,魏小龙就有些紧张。他一紧张,就觉得喉干舌燥。这是个与他相伴多年的毛病了。“有毛病才是正常的。”我很久以前对魏小龙就这么说过。魏小龙表示同意。他表示同意,其实就是想表示自己是正常的。

    因此,魏小龙有了一系列正常的生活。每天吃饭、每天拉屎、每天上班、每天睡觉,有时他会来找我,剩下的时间就是谈恋爱——他有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叫肖亭,是和他不太熟的一个叫钱再飞的高中同学介绍的(他的这个同学我从未见过,仅此一点,魏小龙和他就不会太熟)。他和肖亭的恋爱进行曲弹奏了两个月零二十一天。在这令人神往,也必将令人回味无穷的两个月零二十一天中,魏小龙收获颇丰,接吻,和对女人某一特殊部位的抚摸。他一心想将成果进一步扩大,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例外,都来自女方),他的愿望一直未能得逞。

    刚才,他像做一道每天的必须功课一样,给肖亭挂了个电话。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个电话只打了30秒(和以往的每个至少1800秒相比,它实在是短了一点)。魏小龙放下话筒后,望着那个红色的电话机又发了30秒愣。在这个30秒钟的时间内,他开始觉得自己喉干舌燥,越来越喉干舌燥。于是,他又要杂货店的老板拿一瓶矿泉水给他。

    魏小龙的失魂落魄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肖亭要他去一家叫“名典”的咖啡屋。魏小龙还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见到肖亭就是在这家叫“名典”的咖啡屋。肖亭的命令言简意赅,要他在15分钟内赶到那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出事了吗?会出什么事?魏小龙敏感到肯定是出事了。魏小龙放下电话就开始回忆。两个月零二十一天并不长,他的大脑录像机迅速地把两个月零二十一天的片子放了一遍,没有问题。但他不放心,又把这部连续剧的最后几集重播了一遍,没有问题。但他还是不放心,最后几集的镜头被分成几组,一组一组重播,反复重播,结果仍是没有问题。但肯定出事了。魏小龙对自己的直觉一直信任有加,更何况,他觉得这次的喉干舌燥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一口气吞下了半瓶矿泉水,仍是觉得嗓子眼冒烟。

    他赶到咖啡屋的时候,肖亭已经坐在里面了。脸色严峻。肯定出事了。魏小龙小心翼翼地坐下。剩下的那半瓶矿泉水早已喝完,所以,他现在两手空空。

    魏小龙的出色直觉得到了再一次证实。果然出事了。肖亭提出分手,言简意赅。魏小龙虽有准备(在路上他不是没有想到过),但准备不够充分是显而易见的。他尝试改变对方的主意,但喉干舌燥的感觉几乎使他不能顺畅地说完一句有说服力的话。他用了很多办法,用得最多,也最没效果的就是他一再试图唤起对方的意识,这是他们初次会面的地方。但是不幸,魏小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咖啡屋正在播放的流行歌恰巧唱到“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他这一天的日子看来是注定不好过了。

    魏小龙一直在咖啡屋坐到天黑。肖亭在3小时前就已经走了。魏小龙头脑发炸。这是他的第一次失恋,无所适从是必然的。他总想搞清楚原因,但搞来搞去还是一头雾水。肖亭的原因十分简单,“我们性格不合”,这就是理由。魏小龙根本找不到“性格不合”在什么地方。他坐了3个小时,前后共喝了8杯咖啡。在他喝第8杯咖啡的时候,他的直觉又隐隐约约地告诉他,失恋的不幸还没完。还会出什么事?果然,祸不单行,当他终于想到要回家的时候,准备掏钱包买单。祸不单行,他发现钱包失窃了。

    魏小龙要发炸的大脑几乎无法控制。顷刻间,一个要杀人的念头在他心里面“腾”地冒出。当然,这个念头只是冒出,冒出而已,魏小龙什么时候敢去杀人?长到这么大,魏小龙的双手只沾满过3只鸡血,2只鸭血,38条(估计)鱼血,268条(再次估计)鳝鱼血,另外就没有了。魏小龙的双手是清白的,绝对清白。这点我清楚,随时可以作证。

    现在问题的重心转移了,失恋固然痛不欲生,但衣冠楚楚地坐在咖啡屋不能买单,无疑更让人丢脸。他可以在一个人面前丢脸(事实上他刚才在肖亭面前做到了),但决不能在大庭广众面前丢脸。因为那实在是太丢脸了。

    魏小龙开始紧张地在座位上东张西望。在他东张西望的时候,他竭力回想钱包是什么时候失窃的。其实答案他早就有了,在他搭乘那辆该死的中巴之时,一个穿黄夹克的青年在他身边蹭来蹭去。后来,在两个站的中央,他忽然叫中巴停住,飞快地下了车,又飞快地横穿马路,飞快地越过马路中央红白相间的栏杆,飞快地到了马路对面,飞快地拐进一条巷子。一句话,他一下车,就飞快地消失了。在这个过程中,魏小龙一直盯着他。并不是魏小龙对他有所觉察,而是魏小龙那时喉干舌燥,处在精神的极度紧张之中。因此,黄夹克青年的敏捷身手勾起了他的羡慕和几分不折不扣的嫉妒

    需要买单。这个现实无比的情况一下子使魏小龙清醒过来。有那么一两秒,他甚至忘记了肖亭给他的非同小可的打击。但买单这个难题,魏小龙倒是令人钦佩地立马解决了。他给我打了个电话。他知道,在这样的难题面前,我是责无旁贷,会挺身而出的。

 

    要一个失恋的人独处受到打击后的第一个夜晚无疑是不道德的,是残忍的。魏小龙也没打算这么做。在我提出建议之前,他就已经表示要到我租住的寝室去。我比他大3岁,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他都喜欢参考我的意见。他对我惟一不佩服的地方就是我的写作。他看了我最近写完的一个叫《家猫》的短篇。我在这个小说中描写一个诗人因为长期写作而导致性无能,婚姻险些崩溃。他说,“你看,你要是也写到这个地步,那还有什么意思?”当然没意思,但什么事又有意思呢?譬如现在,经过两个月零二十一天的神魂颠倒,魏小龙获得了一个失魂落魄的结局,难道这有意思?

    我和魏小龙搭中巴回家。天已经黑了。车上的人不多,加上我和魏小龙,三男一女,共计四人。魏小龙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眼睛一刻也没离开他前面那个女乘客的后脑勺,嘴唇抿得很紧。他在等我说话,我知道,但我不知说什么好。我知道今晚会有一次长谈,话题的中心人物将是肖亭。我想把这个话题能延迟多久就延迟多久,因为我对肖亭没任何好感。现在,魏小龙的样子使我感到担心,我担心他哭起来。他比我小3岁,我见过他哭,在他小时候就见过。就是现在,我也觉得魏小龙还没有长大。

    肖亭肯定比他成熟。我第一眼见到她就有这个感觉。那是两个月零二十一天之前,魏小龙把她带到我的寝室。她把这间面积12平米的房间扫视了一眼。她的脖子先从右边转到左边,又从左边转到右边。尽收眼底了。天花板也被她的余光扫过。尽收眼底了。一张钢丝床(上面的被子永远不叠),一张沙发(同样放有一床3个月没洗的被单),一张书桌(码着两堆书,旁边配置一个烟缸,堆满的烟蒂少说也有40个),一台电脑(电脑桌下同样散布着长短不一的大约十来个烟蒂),在靠墙角的地方,有一个装满梨子的纸果箱。她对此发出疑问。我解释说我因为常常通宵写作,抽烟抽得太多。梨子的作用有二。一、润肺;二、充当夜宵。这是我的老毛病了,总爱在年轻的女性面前展示我的写作和与写作有关的附件。

    我点起一根烟。作为一个烟鬼,我从肖亭的眼神中看出她也想来一根。于是我就问她抽不抽,她接了过去,真是大方。按我的经验判断,抽烟的女性大凡有过一些阅历。我觉得肖亭是个有性经历的人(关于这点,我很快得到了证实)。但魏小龙没有,这点我清楚。从这点来说,我就不愿意肖亭成为魏小龙的女朋友,但魏小龙显然对肖亭已经一见钟情。我不愿意干涉别人的私生活,就像不愿意别人来干涉我的私生活一样。魏小龙喜欢肖亭,从他不制止肖亭抽烟这一点我就能感觉出来(魏小龙自己还没学会)。我当然不能阻止。

    我在三个礼拜后对肖亭就产生了厌恶感。那天她一个朋友过生日,她和魏小龙去吃生日饭。饭后节目是到歌厅唱歌。大概嫌人少,肖亭建议把我叫过去。魏小龙给我打电话。没想到我去后发生了意外。

    肖亭不唱歌,至少我去后没见她唱过一首。但她喜欢跳舞。无论是谁表演歌喉的时候,她都要和魏小龙跳舞。在第十首歌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魏小龙因为喝多了啤酒,起身去找厕所。肖亭把头转向了我。一个女人主动邀请一个男人跳舞,这个男人当然不能拒绝。于是我和她跳了起来。想不到意外出现了,肖亭开始用一种神秘莫测的眼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我心里的厌恶感就在那一刻产生。我说别跳了,算了吧。别嘛,她说,你跳得这么好,别嘛。在她话音未落之际,她的胸脯突然向我身上贴了过来。我当即松手,心想难道你不知我是魏小龙什么人?但肖亭不想放手,反而用力去握我的手。我低下头,对她冷冷地,低声说道,你想当众挨耳光吗?她眼里神秘莫测的光顿时暴露出害怕的原形,赶紧把手松开。

    我提前走了。魏小龙没觉得奇怪,因为他见惯了我的一些出人意料的行径。事后好几天,我都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魏小龙。但我知道,如果魏小龙听到这事,肯定会受不了,他会干出一些傻事,这点我知道。我了解他,而且,再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了。他会失去理智。一个没了理智的人,肯定就会干出傻事。

    我瞒着他,这点我倒并不内疚。世界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一些事情,你不会都知道的,而且,有些事知道了也不会有好处。你需要关心的是,睡下去,第二天还会醒来,这就够了。太阳底下无新事。我的理解就是,太阳底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天以后,肖亭没到我寝室来(她当然不会来),魏小龙也没来,他忙于上班、恋爱。过了几天,我也就忘了。但我知道,他们分手是必然的事。我也希望他们分手,越快越好。因此,我现在和魏小龙坐在中巴上,尽管魏小龙失魂落魄,我倒觉得这不失好事一桩。我一点也不沉重,像那次瞒着他的歌厅事件一样,我对我的轻松并不内疚。

 

    在一个路口,中巴车停了下来。上来一男一女。这是一对恋人。可以描绘一下,在上车之时,男青年把手放在女青年的腰上,好像他不在后面使劲她就不能上来一样。一上车,男青年将放在女青年腰上的手又挪到女青年的肩部,女青年又很自然地把手放到男青年的腰位。必须一刻不离。恋爱中的男女就是这样。但他们的动作显然刺激了魏小龙的神经系统,他微微偏头,凶恶地看了男青年一眼。认识魏小龙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露出如此凶狠的眼神。幸好男青年没有发觉,他搂着女青年坐到了中巴的最后一排。目标失去了,魏小龙才又把头偏回来,继续盯着前面那个女乘客的后脑勺。

    过了5分钟,中巴还停在路口。这是中巴令人感到可恶的地方。明明没人上车了,售票员还站在车下,对着没人的街道、天桥,扯开嗓子大喊,“9路中巴,一块一个,有座位,一块一个,有座位。”司机则对着同样空旷的马路对面大喊,“9路中巴,一块一个,有座位,一块一个,有座位。” 这是中巴令人感到可恶的地方,一停下来,就总是不走。

    车上有人不耐烦了,“开车开车,还要等多久?”

    司机好像聋了,乘客的话一句也听不到。

    “你他妈还不开车?!”突然,坐在我身边的魏小龙厉声大吼。

    “就走就走,”司机的耳朵突然恢复了听力。站在车下的售票员也听到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司机迅速挂档,车开动了。

    认识魏小龙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遭感觉他的洪亮嗓音。看来不会哭了,我放下心来。而且,我在旁边,他不会失去理智,不会去干傻事,这点我清楚。

 

    下了车,魏小龙还是嘴唇紧抿。说实话,我的担心越来越有所松动,因为肖亭实在是一个不值得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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