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猫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家   猫
 

 

    这只猫不是我的。这只猫的名字叫“小虎”,这个名字也不是我给它取的。我看见这只猫是在李果和丁霞的家里。那是礼拜天,我无所事事。吃过早餐后,更加无所事事,想起半个月没到李果家去了。我先打了个电话,他们都在,我就去了。

    李果和丁霞是我大学同学。对大学的大部分学子而言,大学是一个标准十足的恋爱天堂。李果和丁霞顺应了这股潮流。有点意外的是,在大学的恋爱潮流浩浩荡荡地流到毕业门槛之时,他们作了一点小小的调整。他们没有像大多数人(这其中包括我)一样,与信誓旦旦的恋人选择分道扬镳,而是到民政厅领取了将他们紧紧捆成一体的结婚证书。

    “我是丁霞的第一个男人,我要对她负责。”李果后来告诉我。

    在李果的高大形象面前,我觉得我极端委琐。

 

    给我开门的是丁霞。她穿着睡衣,她开门的时候还用手捂拍着嘴唇,好像要把一个刚打了一半的哈欠拍回喉咙里去。

    李果在厨房。我并没有看见,但我听到有阵锅铲的声音从那里传来。作为他们家的常客,我当然也知道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的从来就不是丁霞。

    “进来进来,”丁霞说,剩下的半个哈欠还是打了出来。

    “吃早饭没有?”李果的声音从厨房拐几道弯出来。

    “刚吃,”我说,“都快10点了,你们才起来?”

    “礼拜天啊,”丁霞说,一边将我引到沙发上。她把头向左一扬,对着厨房方向问,“鱼做好没有?”

    “好了好了,”李果的回答从厨房拐几道弯出来。

    “早餐还做得这么隆重?”我问,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我们吃,”丁霞说,又把头向右一扬,对着阳台方向“咪呜咪呜”地叫起来。

    一只猫从阳台上钻了进来。

    作为配合,李果也及时从厨房现身,系着一条围裙,手里端着一只盛鱼的小碟。

   这只猫很小,和一只普通猫相比,它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它的小。毛是黄色的,眼睛贼亮得很,它看见李果出来,“喵”的一声就扑了过去,用一只前爪不停地去抓李果的裤腿。

    “什么时候养猫了?”我问,一边弯下腰去摸小猫的头。

    李果把鱼碟放在靠墙的地方,说,“来,小虎。”

    丁霞说,“是我一个同事给的,她家的猫生了几个猫崽。”

    “它叫小虎?”我问。

    李果在我身边坐下来,说,“这家伙虎头虎脑,叫这名字最合适。”

    猫吃的是鱼,李果丁霞吃的是昨晚的剩饭,在炒的时候加了两个蛋。

    “这么久没来,”李果望着我,问,“又写了什么?”

    “刚写完一个短篇,”我说。

    “题目叫什么?”李果问,他对题目向来都很感兴趣

    “叫《6岁的月亮》。”我回答,又问:“你呢?最近写了什么?”

    “我?”李果从蛋炒饭中仔细地挑出一堆蛋黄,一筷子把它吃下去,说,“一个礼拜没写了。一个字也没写。”

    那只猫很快就把鱼吃得只剩一堆骨头。丁霞又“咪呜”一声,说,“小虎,过来。小虎。”

    猫舔了舔舌头,贼亮的眼睛望了丁霞一眼,好像要辨认一下是谁在叫它。然后又“喵”的一声,飞快地跑过来,四肢腾空,落到丁霞的膝盖上。

    丁霞两手叉在猫的腰部,对它吸吸鼻子,说着“小虎小虎。”

    我冷不丁一笑。

    “你笑什么?”丁霞问。

    “没什么没什么。”我说。

    我当然不能说。在大学的时候,李果的外号叫“苹果”,我现在看着丁霞抱着这只猫一个劲叫“小虎小虎”的时候,就想像丁霞和李果在恋爱高峰期之时,一定也是这么抱着他,一个劲地叫着“苹果苹果”。

 

    上大学的时候,我和李果都是校文学社的。李果是狂热的诗歌爱好者。他的处女作发表在他的中学阶段。大学文学社给了他如鱼得水的发挥场所,他在短期内就成为了文学社的社长。他可以一个通宵不睡,在第二天早晨拿出好几首诗歌。就我记忆所及,他的纪录是一个通宵写了11首诗歌。在他为数众多的崇拜者中,他选择了丁霞作为他的女朋友。尽管我不认为丁霞是一个魅力十足的女人,李果选择她,我觉得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丁霞对诗歌的疯狂热爱激发了李果的涛涛灵感。丁霞在朗诵李果的诗歌之时,无疑充满激情,为李果的诗歌增色不少,也为自己的爱情在李果的心中增加一块块厚重的砝码。在一次全国大学生诗歌比赛中,李果勇拔头筹,名望在全校达到顶峰,这更加激起他的雄心壮志,他几乎相信自己在10年之后,将毫无疑问地站在斯德哥尔摩的诺贝尔文学领奖台上。这一激动人心的盛事,他提前10年暗示给了丁霞。

    “你爱我吗?”丁霞总是问他。

    “爱。”李果总是这样回答。

    “你不会抛弃我吧?”丁霞总是这样又问。

    “不会。”李果又总是这样回答。

    在李果的诗歌锐气面前,我放弃了写诗,开始写小说。李果看了我写的第一个小说,我记得他当时对我说,“好好写,你有写小说的天赋。”并鼓励性地拍拍我的肩膀。我真是激动不已。李果是文学社的旗帜,是文学社的权威,他可以评价文学社内每个人的前程。他评价我有写小说的天赋,真是让我激动不已。或许正是他的评价,使我打定了献身写作的主意。

    李果也打定了这个主意。

 

    丁霞在获得自己不会被抛弃的诺言之后,明确表示会给予全力支持。

    毕业后,确切地说,是李果为了“负责”,和丁霞结婚后,情况发生了变化。丁霞获得了婚姻的舵柄,开始改变航向。我应该在这里声明,丁霞实施的并不是一种预谋。

 

    李果和丁霞是我们系内惟一拥有婚姻结果的一对。他们结婚是在毕业一年半的时候,他们参加了工作,结婚的费用丁霞进行了核算。该费用由三大块组成,父母的给予,一年半的积蓄,李果稿费的收入。经过3个半小时的计算,结论得了出来,三大块成了两大块,李果的稿费收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丁霞在城市长大,在李果的诗歌光芒将她的眼睛晃得眼花缭乱的时候,她成为浪漫的俘虏,这和她那时的大学氛围无疑也是相得益彰。但这个新婚之夜的计算使她暂时忘记了10年后的诺贝尔奖金。我们当然不能指责丁霞,她和所有的女人一样,需要的是把日子过好。从城市人的务实精神出发,没有哪个女人会把10年后的钱计算进今天的生活

 

    一只猫肯定能给生活带来乐趣,否则就无法解释现在饲养宠物的人为什么会越来越多。但对一个雄心勃勃的诗人来说,李果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也会加入宠物饲养行列。因此当丁霞将这只猫抱回家的时候,李果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心。

    李果对自己的表现作出了解释。

    “我当时在写诗,正陷在一个长句子的推敲中。”李果后来在一家咖啡厅对我说。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李果喜欢跟我说他的生活,他甚至暗示想到我的某部小说中充当一次主角。

    丁霞对猫的到来显然比较兴奋。她对伏案写诗的李果说,“看这只猫。”

    李果扭头看了一眼,说,“啊,看见了。买的?”

    “同事送的。”丁霞说,“你在写啊?”

    “别打岔,”李果没抬头,只挥了挥拿笔的右手,说,“我在措辞。”

    丁霞不说话了。想不到那只猫为取悦一下新主人,忽然从丁霞怀里用力一蹿,跳到李果的书桌上。李果显然没有防备,那只猫已蹲在他的面前。要命的是,猫的爪子把李果刚刚写好的诗稿抓得乌黑一团。

    “一首写到一半的诗就这样报销了。”李果看着我,喝口咖啡,不无遗憾地摇摇头。

    丁霞立刻知道猫闯祸了,赶紧把猫从书桌上抱下来。

    李果看着抓烂抓黑的稿纸,把笔一扔,说,“你看看,你看看,还不把它赶走。”

    丁霞拍拍猫背,好像受惊的是猫而不是李果,说,“不就一首诗嘛,你重写就是。”

    “重写?”李果空出的右手握成了拳头,说,“你叫我还怎么重写?”

    丁霞抱着猫到阳台上去了,不去回答李果的话。

    “但我看你还是挺喜欢那只猫的。”我说,把咖啡端起来,没喝,又放在桌子上。

    “这家伙的确还是可爱。”李果回答我。

 

    李果喜欢那只猫,其程度和丁霞也许不相上下。刚一结婚,两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新婚夫妇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目前不能要小孩。倒不是他们不喜欢小孩,恰好相反,他们对小孩都喜欢得有些过分。但他们还是决定不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商议,他们达成了一个一致的意见,至少在5年内不能要。以他们目前的工资收入,不足以提供一个小孩最好的抚养。数学系毕业的丁霞(尽管整个大学时期,她是诗歌的狂热爱好者)计算出一道孩子抚育加成长的费用清单,其结果是这份清单只能用在他们夫妻两个人身上。因此,他们把目标定在5 年之后。5年,情况会有变化;5年,李果将完成走向诺贝尔领奖台的一半距离。当然,从城市人的务实精神出发,丁霞仍然没把这笔巨资计算在内。

    “我妈想抱孙子都快想出病了,”李果对我说。

    好在他父母和他们没住一个城市,免去了不少耳提面命的教育。但李果是家中的独子,在学校时,其孝顺与诗歌的名声难分轩轾。以我个人眼光来看,李果非常想要一个小孩。但想要一个小孩,非得两个人同时用力才行,丁霞在这方面并不配合。我不是要暗示丁霞对性生活不感兴趣,恰好相反,丁霞对李果的抱怨有一条就是因为李果对诗歌写作的投入过多,以至对性生活都发生了轻微的冷淡。但丁霞仍然必不可少地每天定时服用一枚避孕药片。按照她的计算,该种药片她要服用5年。李果想要孩子,但他每月几次的努力不是科学的对手,尤其令他沮丧的是,他后来发现他写出的诗歌数量都无法去和丁霞服下的避孕药片的数量相提并论。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正具备诗歌的写作才能。

    “我和生活有了距离,”李果后来对我说。

    “你的每天都是生活,”我回答。

    “我没有其它的爱好,”李果的表情在深思,“我不去歌厅,不去舞厅,每天不是在单位,就是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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