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不容言说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从记忆库里取出一组阿拉伯数字的有序排列,并逐一按下。

父亲通话,闻得他在楼下的菜铺门口观看旁人下棋玩儿牌,忙嘱咐他小心中暑,带上壶水,搬个小凳子坐着。他说,人很多,只从隙缝里瞅一小会儿,便回。我一时语塞,心里掠过一阵揪的很疼的难过。如果记忆倒退回乡下的小土屋里,父亲也曾赤脖挽肘的与同村的强壮男人们设赌玩牌,输者请酒,想想才不过几年的事。光阴凌厉无情,生生将父亲挤出年轻之局,列为旁观者的位置。挂断电话。想像着父亲掺挤在午后的树荫下,踮起脚观望的微驼的身影,被细风吹起的夹杂着少许白发的稀疏的头发,温厚而浑浊的目光,眼眶里不由得有些湿润。父亲老了,老的让人心疼。

父亲粗壮厚实的手掌,安全温暖的怀抱,宽硕的肩膀挺拔的脊梁,到处都有我成长的痕迹。记忆里总会在孩童无章无节的恶梦里团起身子缩在父亲的怀里,像只啾啾叫的小狗再度酣睡。略大些,便伏在父亲的背上赖着不肯下来自己走路,直至无数次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仿似摇篮。再大些,坐在父亲那辆擦的铮亮的永久牌自行车的前梁上去上学。入学考核中,年龄偏小的自己在众多师生的围观中大声而自信的背数从一至百的数字,并流畅而准确的算出加减法,被破格同意入学。当被身为教师的父亲的同事屈指称赞时,父亲脸上流露出的幸福的笑,是日后我再未给予过他的。对于再无给过让父亲引以为豪的骄傲我心里纠结着无法言语的愧,但却从未停止或减少过被父亲毫无条件的深爱。

父亲是个沉默的男人,很少表达自己。身为儿女亦很少能够知道父亲的喜恶需索,不适或者疼痛,只是知道凡是自己喜欢的爱吃的食物,他都不爱吃或因某中原因不能吃。父亲的爱亦是沉默隐忍厚重的,很少因事迁怒我们,也总是会顺从迁就着我们的性子和意愿。父亲沉默的像沙坳里的枣树,结缀着取之不尽的我爱吃的小红枣。记忆又回到那个小镇,又是午后,在送我去县城读书的汽车上,父亲将自己深蓝色中山装的上衣口袋翻出了白棉布的里料,将一把皱蔫蔫的零钱掏出,整理卷起,塞在我的手心里,继而,又抖了抖外翻的兜底里的几粒褐色烟丝,重新整理好衣兜,便蹲在树荫下点燃一根儿烟,默默看着我所乘坐的车走远。回回如此。记忆如刀割溢血般疼痛鲜明,亦如出嫁时守望在冷风中的路口迟迟不肯返回一样,他总是一次次的用盛满眼眸的爱摩挲我离去的滚滚车尘。

父亲是个从不哭泣的男人。也或许是我未曾见过他的眼泪生活再艰辛他也只会闷头抽烟,从手工卷的散烟,到大前门,黄烟叶,青城,直至后来因剧烈咳嗽而戒掉。十一岁失去父亲,随老母亲以乞为生,背负父亲留给他的阶级成分苦难度日。他的命运在他突然衰老前是苦难而坎坷的。这是在成年之后才明白的他。也正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衰老才引起了儿女对他的关注。那年,缩在医院的病床角守护他的半个月的时光,一想心就生疼,至今也不敢回忆。被割开的气管突张着,插着塑料管子呼吸,不能自主饮食,靠针管注入流食。如此,他也未曾落过泪。可就在去年回去,像个孩子似的抚摸他长满须茬与老年斑的脸。问,想我吗。父亲半天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想。可那深陷在布满沟壑醒目的皱纹下的眼里突闪着薄薄的泪光,像个委屈的孩子,才觉得不该唐突的明知故问,忙着岔开话题,自此后便再也不敢提及类似的问题。

记忆里,曾有一日与母亲通电话,谈到七十多岁的老父亲严然像个孩子,不小心弄坏了暖气管,气压顶出的水湿了他的衣服且积满了卧室地面,老父亲满脸无助的立在墙角的水中,棉衣还在滴着水。心在那一刻突发绞痛,挂断电话,泪喷涌而出,那一刻真想推门而入,紧紧的拥抱我的惊呆的孩子般的父亲。人老若童,年幼时我们是父母的孩子,年老了父母是我们的孩子。

迫于生活不能常回,只能在电话里感知父母的喜乐安康。隔天又打过去电话,故意借说准备搬迁的新家该如何装修该如何置设琐碎等询问父亲,只是想让他感觉自己还未长大,还需索他,还需索他的爱。父亲并未察觉,愉悦的给出了许多建议,我心里涌出一丝欣慰与幸福。 唉,像只飞离泥窝的燕雀,再努力也不会像他爱我那般的爱他的。他所给予我的爱是厚重的,温暖的,细碎的,慈悲的,是毫无条件的。心下深知,却不可言说,且言之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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