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日记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一 苏城

    苏城像一本旧书,被安静地遗忘在某个角落,有蜿蜒的水,河道迟缓,草儿飞长。旧城里,沿河低矮的房屋,乳白色的墙上有一块块班驳的水印,灰黑色的吊角屋顶,屋檐底下依稀有燕窝的痕迹,而燕子大概早已飞散在久远的年代。旧历年里头老人家挂在门梁上的纸糊的饿灯笼,在早春的丰沛的雨水里褪却了大红的颜色。我站在石砌的河岸上,眼前的水,零星地带着点黑,却全然没有被污染的味道。以前在这水道上,乌蓬船来往穿梭。水风凉的早春,冷冷的雨一下,总也会有些性情浪漫的人或是独自或邀佳人坐上这船,撑起油纸伞从头到尾走一回这翡翠样的绿水。一直向前看,没有多少的桥,人们把新城与旧城用一水相隔,让苏城的昨天安静地居住在原地,独自享受着时间的洗礼.走在苏城里我总也会想起,余秋雨说的,就在美国举国欢庆两百年独立日的时候,我们苏州已经悄悄地过了它两千五百岁的生日.苏城虽怎么也比不上苏州,但它也依旧带着灵秀而古朴的气质,保持着一份原始的和谐,说着吴侬软语,对于一切娓娓道来.以前苏城里年轻的女人总是穿绣花的软底鞋,走起路来从不带什么声响.倒是那些盘着髻,三五成群坐在弄口谈天的妇女,叽叽喳喳,喋喋不休.午后一道道金色顺着慵懒的阳光落在她们的颔首羞怩.我希望她们仍能像六七十年前的人那样,笑嘻嘻地大声问一句,大姑娘从哪里来?大姑娘慢些走.我可以答她们,我从水上来.

  在我的身体里存在着对苏城与生俱来的亲近与忠诚.在童年时光里外婆哼唱的歌在苏城夕阳潮湿的暖风里慢慢发酵,在某个熟悉的街角巷末带着令人无限怀念和暧昧的气息,拂面而来.一些曾经在无忌年月里的林林总总,总是在我沉静或烦躁不安的时候像三十年代的无声胶片,有着黑白分明的色调,在眼前反复地演.它们是那么的生动鲜活,带着平稳的一呼一吸.陆小羽跟我说过,人的童年应该是明媚而不张扬的.我很庆幸有我的苏城.粘湿的风和充沛的雨水,苏城一直怀着一种温润而古朴的情调,保持着安详,怡然和清淡.苏城头上的太阳灿烂而绝不毒辣;水绿不见底但绝不浑浊;苏城人的日子过得清风白水但绝不单调枯燥,苏城的总角时光明媚但绝不张扬.

  我需要一个地方能够承载我内心全部的最虔诚的信仰,能够拥有一种如同边城一样毫不扼乎人性的人生形式.那片土地应该是质朴,干净而纯粹的.我再一次地说,我很庆幸,我遇见了苏城.但是我又是那么地寂寞.我急不可待地渴望一个合适的倾听着,听我喋喋不休地讲述我对于这座旧城的依恋,听我说它的沉静与隐忍.我更加地渴望一个同龄人,用一种最干净最纯粹的感情来维系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要对他说我的幼稚,迷茫,坚定和固执,还有我内心一直深藏着的萌动的思想和遭到不安的念头.我喜欢看陆小羽在阳光里舒展的笑容,喜欢他看苏城的眼神--陌生但是专著。他也许就算是我一直渴望的人--能够让我把心中所积压对于生活全部的热爱与愤懑不满通通倾之而出,得到一种心灵的轻松和解脱.我是那么喜欢他.然而这却是一种寄托于人性而非两性意义的感情.也许没有人会相信,我和我们这一代眼中的某个世界是那么的干净而和谐,某种维系的感情能够如此的简单而纯粹.

二 我已不忧伤

  在我和陆小羽要离开苏城的时候,终于有温和的雨水贴到我的身上.旧日的苏城以它最为亲切的形式与我握别.在雨水和粘湿的风里,路上巷角没有人躲避,没有任何措手不及的慌乱.一切依旧是安静如初,依旧是跟着祖祖辈辈一直延续的不急不缓的步调,保持着独一无二的恬淡与安逸.

  陆小羽拉着我沿屋檐底下跑.我是多么希望那些在弄口谈天的妇女能给我说,大姑娘,慢走些.这雨水干净着呢!我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时间,让我对着隐居在南方的城市孤单地诉说我的虔诚;还有多少时间能让我和陆小羽平心而坐用最真诚的话语来书法同龄人之间共有的苦闷,来彻底地释放积压在心底的抑郁.这干净的雨水紧紧贴在我身上,彻底地吮吸着我每一个细胞里的污浊和混沌,试图唤醒我的被迫沉静下来的躁动不安的青春.我在一路向前跑.身后的陈旧的木船静默在水上,目送着我像是蓄意良久的一场挣脱或是逃亡.我现在是不是在离弃这熟悉的乳白色的墙,上面班驳 的水迹像是尚未破解的远古的图腾;我是不是在离弃清流至今的绿水,它们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洗涤过我近乎被圆滑世故弄脏的灵魂.
 

 

  陆小羽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我,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离开这个狭小而陈旧的城市?是不是在当我们被怜悯地赐予一张通知书而欢呼雀跃,喜极而泣的时候,我们原本那疲惫不堪的灵魂就能够得到超度?那个时候的我们是不是再也不会被任何生活在摩登城市里的人瞧不起,我们就能够挺直腰杆儿做人,做回真实的自己?然而那个时候我们还有真实的自己吗?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救赎?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想通了.我本来以为我能够做到平心静气去走这三年,不要忧伤.但是,无论怎样安抚,都无法熨平心底的褶皱,无法平息狂起的波澜.我不确定,我以及我们这一代是否都带着一种特有的迷茫在生活;我们是否一定要在一种落寞的抬头低头和无休止的伏案中去迎接一份过于劳累的成长,拿我们全部的时间全部的青春去进行一场精心准备的赌博,为了去兑换那构想中的尚未到来的荣耀.然而又有谁能告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归还我一个平等的机会.光怪陆离,纸醉金迷,我的确需要一种物质上的资本让自己在别人的妒羡中成为她的唯一的骄傲.每天我在心里不停地痛骂,痛骂这一切的不公与残忍.然而最后所有的只是如同磐石一样坚不可摧的沉默.我们的承受能力是无限的--这算是一种幸运还是悲哀?我无力改变,只能屈服.我们只能屈服.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你走你的独木桥,我唱我的夕阳调.谁的孤独,像一把刀,杀了我的外婆桥,杀了我的念奴娇.”

三 一代人

  陆小羽说,我们是不应该呆在苏城的人.它离我们的距离实在太远了.我始终固执地相信人的身体应该保留这一种最为原始的安静以及对人性全部美好的渴望.我也始终这么认为--在每个人的心底都构建出了一个也许并不近乎完美却使自己无限热爱的地方,或许有朔北的风,或许有江南的雨,它们在恰当的时候慰籍孤单疲惫的心,,让灵魂得到舒展.人的一生就像一个圆,生命一直沿着圆的轨迹,看似向前事事难料,却又是周而复始.圆中心那片干净的土地,被紧紧隐放于整个生命过程之中.如果不离开,摆脱那近乎套板反应的俗不可耐的轨迹,去寻求一种合适的不扼乎人性的人生形式,那样,那片干净的土地永远也进不去.人理应让自己活得更纯粹,更简单,更真实,更有人性.

  我自不量力地认为,可以见解深刻地去剖析我们这一代人,只能说,我们是特殊的一代--我们是可悲的.成长过程中的孤独把我们的内心出落得自私和冷漠.我们活得格外独立而又显得自负和无助,过分得强调以自我为中心,使我们不懂得交流与融洽.性格中的任性与孤傲已经变成了我们特有的一种气质.在中国80年代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每一个城市都开始萌动.新潮浮华,拜金逐利在我们尚未成年的岁月里已经深深根植在我们身体里.我们是一代真正意义上的中西合壁的产物.不完善的教育让我们丧失了真正实践的能力,让我们对这个不公的社会产生了更多的不满和抨击;新生事物的影响让我们的一些行为与父母眼中传统的规则相扼.在全部的溺爱与娇宠之下,滋生出性格的叛逆,无数的争吵法和尖锐的矛盾.我们究竟应该怎样生活?我们理应是生活在圆中的人,是最干净最纯粹的;我们理应怀抱着对人生最忠实的一份热忱和希望.即使我们所看到的生活肮脏不堪到令人绝望,因为爱着它,所以相信它会不同.

  梁晓声说,我们是时代的活化石.我们是特殊的一代.无论评价我们好与不好,独特的本身就是历史对我们的荣耀.

四 所谓后记

  苏城和童年的外婆还有外婆哼唱过的歌,都曾经真实地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本来单纯地以为它们可以安稳地存在于我的内心深处,可是它们像是不倒翁一样,压下去,却又更快地弹起来.它们是我心中最温和最安逸的部分,与我那无数的愤恨不满在我瘦小的身体里相互对峙,相互交葛厮杀.也正是这种温和和安逸以一种最安静的形式抚平了我心底突来的浮躁不安,让我在沉静下心的时候就能意犹未尽地想念起粘湿的夹杂着青草味的空气和新鲜的风;我还是那个梳着短小马辫坐在外婆家门前伸出手一只两只数飞鸟的孩子.被时间剪碎的苏城泛黄的老照片,在我的总角之后拼成了一个句号,结束了我与苏城最亲昵的往来.那片闯入我生命的新城每时每刻挽救堕落的子女--我骂它,恰恰是因为热爱,因为对它充满了希望.

  当我在写这些字的时候,我不时地向窗外张望.我的学校--层层葱茏茂密的树挡住了太阳,枝杈伸得很高,把瓦蓝的天分成一小块有小块毫无规律的形状,树影大片地落在灰色的水泥甬道上,深深浅浅,班班驳驳;刷着蓝漆的篮球架,红绿相间显得格外土气的塑胶操场;我的窗外一到春天会是整整一大片灿灿的迎春花.在这个时间里,在大多数的时间里这里的人轻轻呼吸,偷偷地小睡,安静地听课,悄悄地走神儿--伏案的人,站立的人依旧如常.在我疲惫的时候,落寞的时候,还有苏城可以回想,还有外婆教过的歌可以在温柔的晚风中低低地哼唱.

  我无力改变,只能屈服.

  快些仰起你那苍白的脸吧

  快些松开你那紧皱的眉吧

  你的生命它不长

  不能用它来悲伤

  让该来的来 我们在这里等待

  都会有的 总会好的

  那些阴霾 还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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