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曾那么不痛不痒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远方有琴愀然空灵声声催天雨 涓涓心事说给自己听

月影憧憧烟火几重烛花儿红红尘旧梦梦断都成空

 

                                          ----Vae 清明雨上

 

我知,很多人,用浓重的笔墨渲染眉眼顾盼间的亲情;也有人写下“逝水共吞声,任伤情泪雨成倾,浩浩亲恩难报答;终天常抱恨,虽遗像春花供养,蔼蔼庭训不复闻”的诗句,缅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酸涩无奈。只是,搁笔念你,无关痛痒,东瓶西镜,恨不能遗忘。

 

该怎么称呼你呢?爷爷?老先生?还是别的什么字眼?

 
一晃,你去世已经十五年了,而有些记忆,却未因你的离开而带进黄土。想想,从我出生到你离世,我未曾在你的膝下承欢,你也未曾怜爱的看过我。与你,就像一个陌生人,却还要生硬,胆怯的叫着爷爷;与那段记忆,盛载了太多黑色的闹剧和丑陋的人性

 


我四岁那年,家里还是穷的叮当响,最基本的需求就是填饱肚子,又谈何什么山珍海味,大鱼大肉。那日响午,阳光很好的投射到我们的四合院,你和姑姑叔叔们端坐在房中,一人手里一只猪蹄,贪婪的吃着,时不时的把骨头扔向门外。我怯生生的倚在门框,眼巴巴的看着。而你,竟然无动于衷,眼睛直愣愣的瞪着我,不曾想给你的孙女一块肉。

 

许是太小不懂尊严为何物,许是因为太久未沾油腥味,我竟然心怀胆怯的捡起门口你们扔的骨头,放进嘴里,有滋有味的咀嚼。而你,竟然就那么看着我,未有任何的怜惜。嘴里还高喊着:芹儿,你多吃点。(芹儿是我小姑的小名儿)。

 

正赶巧爸爸从外回来,看到我蹲在地上捡骨头吃,又望望屋内的光景,一把把我拎起来,摸起身边的棍子就往我身上打,嘴里不停的呵斥着:没出息的丫头!你怎么就这么馋!我打死你没出息的丫头!

你,依然稳稳的端坐房中,神采怡然的看着这一幕。却未曾心疼哇哇大哭的我。
 
妈妈闻声出来,呼天抢地的哭着,夺着爸爸手里的棍子。

我,总算是捡回来一条命。

 

其实,如今记忆里只有模糊的影子,全然记不起事情的来龙去脉。而这些话,却是爸爸在喝醉酒后和我说的。原来,当年,我曾那样没骨气的去捡你们扔的骨头吃,像乞丐一样。而我,是你的孙女啊。

 

妈妈说,爸爸的那一顿棍子,差点要了我的命。让我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之久。病好,爸爸买回来很多猪蹄,而我竟然一口未吃。妈妈总是说我倔强,好强的性格是小时候烙印的。

 

 

你生前,总是有千般借口打我骂我。记忆中,你丢了一毛钱,气呼呼的跑到爸妈房中,声色俱厉的指责是我偷的,手里拿着扫帚,嘴里骂着“烂蹄子,手脚不干净。我要好好修理你!”或者,家里什么东西坏了,你总有理由怀疑到我头上,而后就是不可避免的打骂。那时,我不知爸爸缘何那样受气,也不知你和爸爸的关系。后来,爸爸妈妈搬出去,不在和你住一个院子。而有些事情,却并未结束。


 

光阴荏苒,岁去弦吐箭,我在慢慢长大,家里的条件慢慢变好。而从清晰的记事起,我最惧怕的却是你的生日

每每你的生日,姑姑或者爸爸总会给你买一个很大的蛋糕,你兴高采烈的切蛋糕,分蛋糕,而轮到我,要么没有,要么就是最小的那块。你给每一个孩子买玩具,看着你对弟弟妹妹慈祥的笑脸,我只是站在角落里投去羡慕的一瞥。你转身面向我,一字一句的说:你这么大了,爷爷没多余的钱给你买玩具。我至今记得你看我的眼神,比陌生人还冷漠的眼神。

 

每每农历新年,爸爸总会拉着我给你拜年,磕头,而你却从未舍得给过我压岁钱。叔叔家的弟弟妹妹们欢呼雀跃的抢着你为他们准备的瓜子,糖果。而只要我去拿,你就会投去恶狠狠的一眼。我怯生生的把手缩回,站在妈妈身后,拉着妈妈的衣角,心里只想快点离开。我总是怀疑,我一个小丫头,究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竟然让你这般讨厌我。有人说,亲情不是不在,而是隐藏在角落里,而我翻遍每一寸土地,却寻不到你的任何怜爱。

 

 

 

1996年12月,那一年大雪覆盖了院子的每一寸土地。你躺在病床上,再也不盛气凌人了,无力的呻吟着。全家人都守着你,而我依然倚在门框,安静的不说话。你招呼我,手里还拿着一个橘子。第一次,你眼里不再冷漠,第一次,你给我东西吃,却是在弥留之际。或许,将死之人,都会有其愧疚之事吧。想着用最后一口气要回一句原谅,可那些遍体鳞伤的记忆,又怎么瞬间就烟消云散。

 
我呆呆的看着你,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奶奶说:快,萍儿,爷爷叫你呢。快点过来。而我,却转身跑掉。第一次没有惧怕的从你身边跑掉。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与我无关。作为一个长辈,未曾温柔爱抚的看过我,

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你离世,棺柩停在院子中,叔叔姑姑们哭的死去活来,而我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悉数记忆的流沙,洗尽所有可能的温暖,只剩下那些黑色的影子,酸涩在童年的缝隙里。你知道么,有你的那些记忆,就像腐烂的叶子,那些清新那些嫩绿早已埋葬在时间刻度的前段,惟有铺天盖地的腐烂气味留在时间刻度的尾部。

 

你离世很多年后,爸爸念叨起陈年往事,带着些许的无奈。

我问爸爸:爸爸,爷爷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爸爸长吁一声:你爷爷不是讨厌你,是觉得我是多余的。

 

后来,我终于知道,那个我怯生生叫了八年的爷爷,不是我的亲爷爷。奶奶在爸爸三岁的时候改嫁给爷爷,爷爷眼中的爸爸就是多余的,所以自小就是百般刁难,万千苛责。而我,他又怎可能喜欢。貌似一切看起来都顺理成章,我却难过了。那些伪装的残壳、那些龌龊的黑暗,将最后一些温暖掩盖。因为不是亲孙女,就没有疼爱么。

 

原来,亲情,也可以无关痛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