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义山·《锦瑟》

[楔子]。

    疾风。骤雨。

    微弱的烛火在昏暗的房间里颤巍摇曳。雨点打湿在破旧不堪的窗槦，哀吟着末世的苍歌。

    纵横交错的绳线上悬挂着一张张写满《锦瑟》的素笺，纸张跳跃在紊乱的绳上，《锦瑟》纷飞，挣扎，挣扎。

    枯黄如稻草的发丝，早已退去往日的光泽长顺。凹塌的眼眶深陷在一张布满浅沟深壑的脸上。一双粗糙得如同树皮的手。这哪是曾经模样乖巧的可人，分明是茕茕孑立朝不保夕的老妪。

    颤抖的手握着笔在一张张素笺上写着李义山的《锦瑟》，娟秀的字体蔓延开来，丝毫看不出这般俊丽的字迹是出自一个面目狰狞的老妪之手。

    风，更急。雨，为骤。

    雨水顺着窗隙漫进墙来，源源不断。土坯的墙面侵湿了大半，同暗地里的猛兽，苍歌吞噬，比其弱小的残肢。

    闪电划过，惊雷阵阵。

    绳线上翻飞的纸片更欢快了。

    老妪手中的笔更为颤抖。浑浊的泪珠顺着凹凸不平的脸滑落，淌在素笺上，渲染了一团团的墨迹。秀丽的字迹化开，开成一朵朵孤寂得无法言语的哀伤的花朵。

    泛滥成灾。哀伤如河。

    一记惊雷扑面而来。随之“隆”的一声，破败的房屋经不住雷霆滚滚，轰然倒塌。

    却很快，塌陷的声音迅速消失在滂沱大雨中，销声匿迹。

    一道闪电仓皇而过，折射出斑驳的景象，断痕残垣。

    烛火熄灭了。

    纸笺安静了。

    景象不见了。

    一切，都停止了。

[一]。

她时常想，若是十年前没遇上宋暖烟，只怕早在那时，她就已是一缕孤魂了罢。

    她叫锦瑟，是名满京都的首富宋府中的一名丫鬟。

    在遇上宋暖烟之前，她本是邻镇村户人家的女儿。那时，她也不叫锦瑟，唤作，阿秋。

    彼时，村里闹瘟疫，接二连三的死了许多人，阿秋的爹娘也在这场瘟疫中长辞人世。整个村子人心惶惶，愚昧的山人纷纷传言村子是被山妖鬼怪所诅咒的，于是，残存的人丁走的走逃的逃，如此一来，曾经静美的村子便日渐萧瑟起来。可怜了小小年纪的阿秋，也跟着村里逃难的一路东奔西走。因年纪尚小，又遇上风雪天，饥寒交迫，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同路的乡民都被瘟疫折磨得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他人，于是，阿秋便落在逃难队伍的后尾。

    饥肠辘辘的蹒跚在凛冽的风雪路上，最终，晕倒在路边。

    云锦帐。红缎暖。

    阿秋睁开眼，见眼前繁复的景象，以为身在梦中。揉揉眼，一切仍在眼前，阿秋生疑，便抬手在臂腕掐了掐，生生地疼。

    你别掐了，这不是在梦里，你现儿在我家呢。

    脆生生的女声传来，阿秋循声望去，只见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立于床边正看着自己。

    鹅黄的锦缎小袄，绸面的裙袂，俨然是大户千金的打扮。阿秋挣扎着要起来，她止住阿秋，说道，大夫说你挨了饿，又受了风寒，都昏睡两天了呢，说要你好生休息，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阿秋怯生生的看她，开口，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同娘亲去城郊的寺院上香回来，见你晕倒在路边了，便央着娘亲带你回来了。她答道，你先睡着，我去厨房看看你的药煎好了没。

    她说完正欲转身，房门被打开了。

    她扭过头，见身着青衣的女子端着药碗进来，便欢快的跑过去，说道，小桃，她醒了，让我喂她喝吧。

    唤作小桃的女子面露为难之色，道，小姐，还是让小桃来吧，若是让夫人看了去，又得训你小姐没有小姐样了。

    阿秋后来便知，她就是京都首富宋老爷的千金，宋暖烟。

    宋老爷膝下仅有一女，又是晚年得单，对宋暖烟自然是宠爱有加，故养成了她好顽的脾性。

    直到阿秋的风寒治愈，宋老爷想到府上不缺婢子丫头，况且阿秋又是从闹瘟疫的地方来的，心里多少是有些隐患的。于是，打点了阿秋好些盘缠，送她出府，让她离去。

    宋暖烟站在厅堂，她道，爹爹，阿秋没有去处，不如把阿秋收在我房里吧。

    宋老爷当是不同意的，当即命人送阿秋出府。宋暖烟却跪在他面前，哀求道，好爹爹，你就依了我吧。说完，竟流了泪，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宋老爷经不住她的哀求，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宋暖烟便欢喜的跑到厅外，拉着阿秋的手说道，阿秋，你不用走了，你以后就留在这儿陪我玩，好不好？

    这些年幼时的片段，锦瑟后来想起，嘴角浮起若隐若现的笑意。那时才是最美好的年纪吧，黄发垂髫，同年无忌。知足，便安能长乐。

[二]。

她就默默的站在他身边，为他磨墨，纵然在他身旁开出卑微的小草，只要能静静地看着他，也就足够了。

    亭台阁楼，花舞水榭，碧绿的水面泛起水波粼粼。好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

    池边小亭，有白衣佳人倚栏抚琴。花为容，水为肤，璎为配，清水芙蓉般绽放在亭子里。良辰美景，都付诸眼前这般如花美眷。

    小姐，昭少爷来了。

    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衣女子听闻，转过身，欢喜的迎上去，道，上官哥哥，你来啦，暖烟候你多时了，不知今儿你又要画什么呢。

    上官昭笑吟吟的答，院里景色正好，不如就着景色来一幅仕女图吧。

    宋暖烟便吩咐身边的丫头，锦瑟，备纸笔墨到院中来。

    那上官昭，正是朝中将军之子。生得气宇轩昂，人品俱佳，又文武双全，是京都城里难得的奇才。又与宋府小姐暖烟有婚约之言，郎才女貌，两家门当户对，可谓是天作之合。

    锦瑟磨墨，就着墨香看着他认真为小姐画像的模样。

    上官昭常来府上，为小姐作画或是作诗，锦瑟便为他磨墨，远远静静地看，久久，锦瑟便把他的模样给记在了心上。锦瑟回想起往日，心泛酸楚，又想，他和小姐，一个是人中奇才，一个是锦绣之花，两人站在一起，如天造地设的一般。自己呢，如同他身边的一株小草般，如今还能在他身边为他磨墨，就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