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一次，同乔楚上完香，我指着殿前的玉兰树问他，那枝上的玉兰可美。他折下一枝配在我发髻，答，美。那你可喜欢。我又问。他含笑不语，只是疼惜的看着我，然后牵着我的手，信步离开。

    他温柔同我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或者，写给我美好的诗词，一阕又一阕。

    却，天有不测风云。

    乔楚染上了风寒，咳嗽不止，身体日渐消瘦，请了许多大夫都无济于事。我跑来慈恩寺求佛尊，佛尊答，乔楚命该如此，那是他的劫数。我不明白，执问佛尊，都说我佛以慈悲为怀，却为何在人命关天时，见死不救。佛尊摇头叹息，道，殊途不同归，七世皆无果，辛夷，一开始你就错了，乔楚今时所受的，全因于你。

 

    那后来呢。

    沉思中我被无尘突地的问话给拉回了现实，脸腮上有冰凉的触感，我抬手一抹，竟满指的泪水。

    我叹息道，后来啊，乔楚因久治不愈而离开了人世，为了证实我与乔楚此后六世的白头偕老，我向佛尊立约，要与乔楚执手六世，于是，我便等候乔楚的转生，如此，过了三百年，等到了乔楚的第七世。

    无尘转身，他道，施主，贫僧不是你要找的人。说罢，静静的离去。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泪又无声的滑下来。

 

叁。

 

    万蕾褪去春红，谢了匆匆。

    朝夕追溯，醉语诉言，万莫不解。

    如若倒影于你眉间，亦合心，此生无憾。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

    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长者。

    无尘在藏经殿抄经，我在房外。正欲唤他，听得他在房内呢喃。好奇心起，我欲拭门窥探，不想触动了门枢，破门而入。

    他听见身后的响声，便转过头一探究竟。见我入内，便迅速收好纸张佛经，摇头叹道，原来是你。说罢，便转身要走。我问，如此逃躲，当真不想见我。

    他怔住，良久，才开口，施主，贫僧说过，我不是你要找寻的人。

    我跌坐在地，如同没有力气一般。脑海里，全是往昔和乔楚朝夕相处的片段。我不断呢喃，乔楚，你怎么忘记了，你怎么忘记了。

 

    还记得，我们的上世。你是明清治世的君王，我是时刻伴你身侧的贵妃。

    上上世，你是憨厚老实的渔郎，我是与你不离不弃的采莲女。

    乔楚，你待我的深情款款，如今，你怎么忘记了。

    可还记得，我们的第四世，你是策马沙场的将军，我是学木兰代父从军的兵卒。有一日，军营遭贼寇偷袭，我为你奋不顾身挡下利箭的同时，你也得知我为女儿身。那时，你厉声喝斥，说我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却又颦蹙忧叹，为我的伤势暗自着急。

    乔楚，世世轮转，我都不曾改变容颜和名字，只为与你来世相见的那时，你再把我记起。

    你曾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乔楚，可为什么如今，你待我如此冰冷。

 

    在藏经殿翻佛经，看见《妙色王求法偈》中的一段：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我默念，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却，如何才能做到离于爱。

    我于佛前求问今世因果，佛尊轻叹，却，只字未言。

 

肆。

 

    薄对铜镜朱颜误，残缺仕女图。

    红酥手，绾青丝，陪君笑看天涯暮。

    十里醉场，听弦断，烟消云散。

 

   藏经殿塌陷的那日，无尘正在殿内整理经文，我在回廊里拨筝。我唱——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尽的伤感。

       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

       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

       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听得瓦坠梁倒的声音，我匆忙跑进殿内。见佛释经文散乱了一地，无尘正护着经架上的佛经往殿外移动。我跑过去帮他捡那些跌落在地的佛经，却不想被他一把推开，他厉声吼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危险，还不快走。话刚说完，却有梁木正中我砸下来，他转身护着我，那方方正正的梁木，重砸在他身上。

    我跪在佛前，佛尊言，人妖殊途，辛夷，一开始你便知这结果。

    我默然流泪，乞求佛尊，无尘是为了救我，他是无辜的，只要能让他活着， 我做什么都愿意。

    佛尊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殊途不同归，七世皆无果。原来，人妖殊途，彼此之为劫。

 

    我化为了无尘手中一串念珠，不言不语，日日伴在他身边，默然欢喜。

    当日，我应许佛尊。无尘活着，我则退出他的生命。

    佛尊抽走了我在他脑里的记忆，仿佛，花妖辛夷，从未出现过他的世界。

    我祈求佛尊，让我成为他手中的一串念珠，保留着对他的七世之忆，伴他打坐诵经，也便安生。佛尊应允，叹息无声。

    大雄宝殿前的玉兰树，因无元神供养，再无开芽繁花。久之，便日渐枯萎，最后，终枯败至死。寺里的持法长老见玉兰枯死，便遣了院中的弟子，筏去了斋堂，做了柴火。

 

    乔楚，如果一开始我就错了，那这次，庆幸我再没选错。

    能够如此安静的日夜伴你身侧，我也就知足心安，再无憾。

 

伍。

 

    切莫诉，一隅归途，风雨路。

    切莫诉，一路艰辛，皆悲苦。

    犹记得，清风过处，安然此生。

 

    多年后，慈恩寺的藏经殿翻修。

    若干弟子打扫经架佛本时，有一年少的弟子，在《妙色王求法偈》的佛经里，发现了一副丹青，便通报了主持。那时的主持，已是年过古稀的无尘。他手执念珠，面容平详，轻声道，或许是哪位香客遗留下的吧。

 

    听人言，那幅丹青，绘的是一妙龄女子，于大雄宝殿前的石阶上，手托腮，静静的沉想。画的空白处有言，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长者。

    我听闻，泪流满心。忆起多年前无尘在藏经殿抄经的那日，他念的，也就是这句。我不小心破门而入，他急切收好纸张经文欲走，当时我以为，他是不想见我，才急着想要走开。

 

    原来，情之一字，穿肠蚀骨。

    爱了——

    纵然是默然相伴，也无怨无悔，知足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