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钱如海已经五六年没见过面了，自从在老同学吴志远结婚喜宴上和他干了两杯酒，这家伙就好像是在人间蒸发了，所有同学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有人说他在深圳办了一家服装厂，有人说他在一家酒店做大堂经理，还有人说他去大西北挖金矿去了，也有人说他在云南边境参加了贩毒团伙，被抓获判死刑枪毙了。然而这些说法都被不久前他的突然现身戳穿了。

    大概两个半月前，钱如海独自驾驶一辆黑色奥迪A6出现在阿房宫大酒店门前。在他下了车往酒店里走时，刚好被我撞见。我跑上去照他胸脯擂了一拳：“好你个钱如海，你总算在家乡露面了！”钱如海一楞，随即也擂了我一拳：“原来是采花大盗啊，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小子现在看起来更成熟，更有派了！现在恐怕连那个勾魂眼也要被你迷翻了！”“瞧你说的，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今天怎么上这儿来了，是不是在外地发财了？”“什么呀，也就是瞎混吧，今天我和公安局韩局长约好在这儿说点儿事儿，怎么样，你也来喝两杯？”“不不不，我和韩局长不熟，就不凑热闹了，你弟妹在家下好了面条等着我呢！你这次回来是长住还是呆几天就走？”“呆个十来天就走，这样吧洪涛，你抽空召集一下咱们班的同学，选个时间，我在这家酒店安排，咱们老同学好好聚一聚！”我说：“好，你把手机号给我，我到时候好和你联系。”钱如海从上衣兜里抽出了一张名片递给我：“我的手机号和QQ号还有Email都在这上面，人召集齐后快点通知我。”我说：“你就等我的信儿吧。”然后，我骑着我的两轮专车吱吱嘎嘎而去。

    第二天上午，我拨通了所有在本地工作的老同学的手机，告知他们，发财了回乡省亲的钱如海要在阿房宫大酒店设宴和老同学聚一聚，敬请拨冗一会。同时和所有人协商，定下了聚会时间。

    下午，我把通知情况和聚会时间打电话告诉了钱如海，钱如海对我的办事能力大加赞赏：“你小子行啊！现在办事效率还是这么高，在同学中间还是这么有号召力，为了表示感谢，今天晚上我先单独请请你，咱哥俩先喝两杯！”我说：“马马虎虎，请我就不必了，要请得我请你，现在我是地主，你是客人。”“那也行，跟哥们儿分得还挺清的。你说在哪儿吧？”“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哪儿便宜在哪儿，我又没法跟你比，一月挣不了一吊钱，每天回到家你弟妹还要搜身检查！”“那总得有个地方吧？吃地摊？”“还不至于寒碜到那个地步！就到自由路古井巷的民工餐馆吧，那经济实惠。”　　

    晚上六点，我在自由路口和钱如海会合，他把车停在路口的停车场，我们一起徒步向民工餐馆走去。在一家烟熏火燎的餐馆门前，我指了指餐馆残破的招牌：“呶，就是这儿！”钱如海一看，扭头就想往回走：“这什么破饭店，做的东西能吃吗？”我赶紧拉住他：“你就别挑三拣四了，咱们原来上学的时候不是都上这种餐馆嘛！怎么，发了财就忘本了？”“不是忘本，这也太不像样了！”“凑和凑和吧，我这还是下了几次狠心呢！你兄弟我兜里可只有七八十块钱。”“行行行，那就凑和吧，你可真是够大方的！”

    进了餐馆，我俩在靠墙角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这时一个满身油腻的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拿了一张皱巴巴的菜单，递到我手里，我点了四个便宜的小菜，要了一件啤酒。钱如海有些不高兴：“你这是拿我当苦行僧啊？”“将就将就吧，我这已经是大出血了！”“什么大出血呀，我看你是难产！”“还不都一样。”

    菜上来后，我们边吃边喝边海聊，不知不觉每人已经喝下去了四瓶啤酒，都有了微醉的感觉。借着酒意，我问钱如海：“我说钱如海，你是不是在外边抢银行了，怎么一下子就发起来了？”钱如海摇了摇头：“NO，NO，我钱某人怎么会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呢？”“那就是当面手了！我听说在南方当这个来钱特快。”“去你个鸡巴蛋的吧，天底下所有男的都干这个，哥们儿我也不会干这个。”“那你是怎么发迹的？”钱如海猛地和我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开始神吹起了他的发家史。

    原来，在参加完吴志远的婚礼的第二天，钱如海就收拾行囊，乘火车去了深圳，在一家不刚成立不久的杂志社应聘当了一名广告业务员，每天东跑西窜地拉客户，虽然他长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能把黑说成白，把方说成圆，但广告市竞争太激烈，这家杂志社又没有什么名气，所以拉的业务也非常有限，一月下来，底薪加提成也只够温饱，交完房租也剩不下几大毛了。钱如海感觉如此下去恐怕要被饿死，他天生就是灵活善变的，经过向业内同行讨教，迅速掌握了一条致富捷径。他一边寻找广告客户，一边将主要精力转移到那些政府的职能部门，开始关注起了官员们的一举一动。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他通过认识不久的一个小兄弟得知，某局的一位副局长借采购办公用车之机，收受了一家公司的十万元礼金，使这家公司在竞标中得以中标。于是，他经过多次暗访，撰写了一篇充满文采，足以令这位副局长免职获刑的报道，详细叙述了这位副局长收受贿赂的前前后后，在文章末尾注上了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码，寄给了这位副局长。第三天，这位副局长就拨通了他的手机，请求面谈。见面后，那位副局长对钱如海点头哈腰，请求不要把稿子登出来，表示，只要稿子不公开刊登，什么都好说。钱如海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坚持要把稿子公开发表。最后，那位副局长急了，扑通一声给他跪了下来，钱如海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同意了那位副局长的请求，接了他两万人民币，还接受了他的热情邀请，喝得酩酊大醉，酒后，一个妖冶的小姐给他按摩时，他一把扯下那小姐仅以遮羞的两片布，像一名勇士，大显身手了半个晚上。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钱如海信心倍增。不久，他得知某局局长在外面经常喝花酒，还包养着两个情人，于是一篇《左拥右抱，局长尽享云雨欢》的报道寄到了这位局长的办公室。这位局长打开信一看惊得魂飞魄散，立即拨通了钱如海的手机，主动提出破财免灾。钱如海在装腔作势地训了这位局长一通后，答应了他的请求。第二天，这位局长在一家五星级大酒店单独为钱如海设宴，席间，把一个装着三万元现金的红包塞进了他的包里。是夜，钱如海再次美美地享受了女人的味道。接着，他如法炮制，连续拿下了五六家单位的首脑，腰包迅速鼓了起来。一年后，钱如海有了自己的私家车，有了自己一百平米的住房。

    在举国上下的真假记者们疯狂地敲诈着不法贪官赃官时，一些不堪忍受的官员开始反戈相击，许多失去靠山的被称为假记者的人被“绳之以法”。钱如海感觉自己已不能在深圳久留，于是卖掉了房子和车，回到了我们的省城。凭着在深圳打拚的经验，很快在一家报社谋到了一个记者的职业。回到本省的钱如海开始一段时间是想改邪归正的，经常下去跑正面报道。其敬业精神起初着实感动了报社的总编和副总编们，几个老头子经常当们众多记者同事的面表扬他吃苦能干，采写的新闻质量好，舆论导向性强。钱如海也飘飘然了一阵子，可很快就感觉这样拚命地干，拿着微薄的薪水，也不是长久之计。

    钱如海坚持了五个月后，终于旧病复发，重操起了旧业。他的做法就像马克思主义真理，一用就灵。很快，他就在某县的采访中发现一家单位的职工对他们局长大为不满，经过反复“调研”，得知这位局长经常巧借各种名目，将单位所有的资金都吃得一干二净，致使单位职工的工资失去着落。很快一篇题为《局长吃肉不嫌腻，职工尽喝西北风》的报道初稿就传到了这家单位的局长办公室。这位局长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怀揣着一万五千元现金亲自跑到省城约钱如海见面。钱如海在这位局长说出“这是一万五千元现金，请您笑纳”时，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犯这么大的事，一万五千块钱您老认为能摆得平吗？”那位局长是久经考验的官场老手，一听钱如海此言，立即堆笑道：“您放心，我这次来得匆忙，我明天正好还有事要来省城，您明天如果没事的话，我再来拜访。”钱如海这时转而一笑，一边接过那两捆钱一边说：“行，我看你也是个直爽人，我明天哪也不去，在家等你。”那局长果然不负约，第二天又给钱如海送去了两万元。

    在一个贫困县采访县域经济振兴新思路时，陪同他采访的宣传部新闻科李科长和商务局王局长的一段对话引起了钱如海的注意。

    李：这次怎么样？能不能动个地方？

    王：难啊！像我这个破单位，没有一分钱，我总不能掏自己的腰包给余书记送礼吧？

    李：只要能提拔，掏自己的腰包有啥不行的，一年不出就捞回来了。

    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商务局这几年，别说弄钱，连工资都垫里了，上哪儿整钱去给他送！不像人家民政、教育、计划生育上，人家单位都花不完的钱，人家都在跑副县呢，咱在这儿连个孬局的局长都坐不稳！

    李：也是，听说金局长为了让余书记在市里边给他引荐，一把手就送给他五万多块呢！

    ……

    钱如海听得这么好的题材，当然正是求之不得的。他暗地在任务采访结束之后，收集余书记收钱卖官的证据。办事干练的钱如海很快就掌握了十几个人给余书记送礼的线索，别的送礼人不说，光这十几个人就多次给余书记送礼达五六十万之多。余书记是个收礼就办事的人，这十几个人在送了礼之后，都得到了提拔。经过反复构思，一篇《书记动干部，钞票装满屋》的稿子新鲜出炉，稿子很快传真到了余书记的案头。身为县委书记的余某在当地虽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的独裁者，但面对省城记者的大作仍被吓得心惊肉跳。他立即召来宣传部的张部长，明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稿子消防掉！张部长领命后，在县财政局支取了六万二千元现金，亲自驾车到省城约见钱如海。在中天大酒店，张部长频频给钱如海敬酒，在钱如海醉眼朦胧时，将五万元现金塞进他的包里。然后，让酒店开了房，他扶钱如海进房后，又请酒店为钱如海请来了按摩小姐，为钱如海周到地服务了一个通宵。当然，他自己也没闲着，叫来了一个丰胸肥臀的小姐，搂着折腾了一夜。回去后，在帐上又多报了五千元。

    钱如海说得神乎其神，我似信非信。最后，我们俩都一步三摇地走出了那家小餐馆，我至今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回到家的。

    三天后，所有同学都在阿房宫大酒店会齐。钱如海在大家到齐后，在公安局韩局长的陪同下露面了。他一边和大家握手拥抱寒暄，一边把韩局长介绍给大家。席间，他眉飞色舞，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韩局长对他一直毕恭毕敬，不停地替他和我们喝酒。到酒宴结束，这位忠诚的韩局长至少去了五次厕所。当然，这场聚会所有的花销，都挂在了韩局长的帐上。

    酒宴结束后，钱如海一边拉着我的手送我出来，一边打着电话：“我说宋局长，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如果不掌握你的证据，我也不会写这篇稿子。事呢，也不算大，你自己掂量着办吧。两天后你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说法，稿子准时见报！”

　　在钱如海和我拥抱了一下后，我骑着伴随我多年的自行车摇摇晃晃而去。

    大概在同学聚会两个月后的一天，吴志远打电话问我：“你知道吗？咱们的老同学钱如海被抓起来了。”我大吃一惊：“什么？钱如海被抓了？因为什么？”“说是敲诈勒索，都判了刑了。”“案子就涉及他一个人吗？”“就他自己。”“那些被敲诈的人没有被抓起来的吗？”“没听说。”“你说这世道怪不怪，他们为什么不连那些被敲诈的家伙也一起抓起来？”“抓人家干嘛！人家都是受害者。”“他们这帮家伙要是自己干净，还怕别人敲诈吗？钱如海的敲诈还能成功吗？首先是有他们这些人的男盗女娼，贪赃枉法，损公肥私，才有钱如海这些敲诈分子的出现，所以应该先抓先判他们才对。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真是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