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
郑全发的左腿再次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后,瞪着眼睛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从他那死不瞑目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对这个社会的不满、失望或者是绝望。敌敌畏的瓶子从松开的手里滚在了一边。闻迅赶到的妻子散了架般地扑在郑全发的尸体上,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当人们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准备拉起她安慰时,那女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水果刀,众人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却见那女人狠命地将刀插入自己的胸口,然后用力抽出刀子扔在脚下,一股殷红的血液喷射而出。和郑全发妻子一同赶到的郑全发年近七旬的父亲看到儿子横躺在路上,不仅老泪纵横,几次昏死过去,当看到儿媳也寻了短见时,老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甩开想要控制他的警察的手,抓起了儿子喝剩的药瓶,一口将剩余的毒药喝了下去。在场的警察即拨打120急救电话,十分钟后,女人和老人被急救车拉走,但为时已晚,女人未到医院就奔赴黄泉追随她的丈夫去了,老人虽被抢回了一条命,但从此变得精神失常,整日喊着儿子的乳名,疯疯癫癫,成了郑庄远近闻名的疯子。至此,郑庄村郑全发一家家破人亡,只剩下一个七岁的男孩被七十多岁的姥姥接走。
郑全发本来是村里有名的能人,到头来却落得如此凄惨的结局,许多人一提起来不是为他鸣不平,就是痛心得落泪。
在九十年代末,全国开始出现外出务工热。许多年轻人外出务工赚了钱。郑全发那时二十八九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眼见得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都赚了大钱回来,不免心动。一天傍晚,刚吃过晚饭,郑全发等妻子范玉冰刷好了碗,拉着她的手说:“玉冰啊,我想和你商量点儿事。”妻子斜了他一眼说:“咋啦?什么事这么正经八百的,是不是想故意吓唬我呀?”“不是,我真是和你商量正经事。”“什么事,你说吧。”“我也想出去打工!”“你也出去打工?”“对,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别人出去能挣钱,我出去照样能,他们初中没毕业的出去一月还一千多呢,我好歹也高中毕业,不能一辈子就这么窝屈在这村子里。”妻子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盯着郑全发说:“你真的想好了?”“真想好了,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家里,不仅要种地,还要干家务,带孩子,服侍咱爸,太累了!”“这倒没什么,我年轻,忙得过来,你的能力我也相信,只是你出去到哪儿?干什么?你想过了吗?”“想过了,就去慈仁市,慈仁有我的两个同学在那儿,搞建筑呢,我也在咱们县建筑队干过,前段时间他俩说他们队正缺人呢,我想去看看。”“那行,这事你再跟咱爸商量商量。”“行。”
几天后,郑全发背上行李登上了开往慈仁的火车。下了火车,他一路走一路打听了十几个人,步行近二十多里,找到了一家名叫聚富源的建筑公司。当时天色已晚,恰好遇到刚收工回宿舍的同学王治国。郑全发说明来意,王治国随即领他去见施工队李队长,李队长简单地问了一下郑全发的情况后,看了他的身价证,就将他留了下来。告诉他,前三个月为试用期,月工资一千元,三个月试用期满,月工资一千五百元,单位包吃包住。将安他排到王治国同一间宿舍。见李队长这么爽快,郑全发不免高兴,但他还是怀着小心试探着问:“李队长,那还签合同不签了?”李队长笑了笑:“还签什么合同!我同意接收,你同意来,这就结了!签不签合同有什么关系。签合同都是摆摆样子,没什么用。你不信打听打听,有几家单位用人签合同的。”王治国拍了拍郑全发的肩膀:“放心吧老同学,我在这儿都干了三年多了!”
李队长没有食言,郑全发在聚富源干了三个月后,果真转为了正式建筑工人,月工资也涨到了1500元。半年后,郑全发逐渐感觉到给别人干钱来得太慢,萌生了自己单干的念头。闲暇时间他在慈仁各处转了转,发现小活也不少。于是他又从老家找来五六个人,成立了一个小施工队,专门接垒院墙、修下水道、拆房、盖简易工棚的活。到年底,他除了给工人发工资,自己手里已经攒下了十多万元。
春节,他带着几个乡亲一起回家过年,每个人都买了许多年货,他们在火车上一路有说有笑,兴奋得不得了。回到村子,乡亲们见他们每人都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都好不羡慕,他们也都是一脸得意。
大年初三,村支书郑万成和村长郑志远来到郑全发家。当时郑全发正和老婆范玉冰、儿子万鹏守着刚买来的32寸纯平彩电看地方台的春节文艺晚会,见支书和村长来了,赶紧起身让座倒茶。二人和郑全发寒喧了几句后,郑万成就直奔主题:“全发呀,听说你在慈仁干得不错,门路也广。你看,咱们村儿还有许多年轻人在家闲着没事干,你是不是能多带几个出去,让他们跟着你干,也多挣点儿钱回来。你看看,咱们村儿还有许多户都穷得叮当响。”听支书这样说,郑全发沉吟了一会儿,想着自己在慈仁接的活也越来越多,人手也确实需要增加,就说:“既然两位领导这样说,没说的,等春节过后,我就再带走二十三四个!”郑万成拉着郑全发的手感激地说:“全发呀,你是好样的,我代表全村的群众谢谢你!”郑全发嘴一咧:“看您说的,都乡里乡亲的,说这就见外了。”
农历正月十八,郑全发带着三十来号人,乘火车去慈仁。到慈仁市后,郑全发先找了一个较偏僻的地方租了几间房子,将同来的乡亲安顿下来,然后又买来锅灶,安排大家轮流做饭。自己也从原来住的地方搬了过来。
人手多了,郑全发不得不四处找活,尽量接些稍大点儿的活干。一天,郑全发经过一家制药厂,发现这家厂子没有院墙和大门,就到里边打听,正巧遇到一个领导模样的人,那人自称姓孙,是健龙药业集团主抓基建的副总经理。他告诉郑全发,这家制药厂隶属健龙药业集团,厂子主体工程已竣工,设备正在安装调试,现正准备垒院墙建大门,再建一间传达室和几间车库,硬化一下厂院,工程总造价三百万元。郑全发不仅心动,两人经过协商,厂方以包工包料的形式,由郑全发承包施工,工期三个月,厂方先期为郑全发预付一百五十万元工程款,等工程结束后,再付给他一百万元,下余五十万元交工一年后若无质量问题全部付清。双方拟定了协议书,并在协议书上签了字。健龙药业集团还盖上了企业的印章。
三天后,郑全发带领工人进入工地,健龙药业集团首批工程款一百五十万元也划拨到了郑全发的帐户上。郑全发带领工人日夜奋战,比预定工期提前一个星期完工。健龙药业集团组织人员对工程进行检验后,孙总借口工程未达到要求标准,只付给郑全发五十万元,剩下一百万元以违约为由,拒绝支付。郑全发当即和孙总争吵起来,孙总最后撂下一句话:“就这五十万,爱要不要,不要,这五十万也没了。”然后扬长而去。郑全发无奈,只得先收下了这五十万。
回去后,郑全发越想想窝火,工程明明是按照他们定的标准干的,怎么会不合格呢?这明摆着是想赖账!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如果这笔钱拿不到手,别说赚钱,他连建材款和工钱反要倒赔五十多万!第二天,郑全发到慈仁市仁武区建设局费尽唇舌请来技术员,到厂里鉴定。起初厂里的保安不让进,郑全发说要到里边把建筑工具取走,保安才放他们进院。几名技术人员对工程进行了技术检验,结果完全符合国家规定的建筑质量标准。他们为郑全发出具了质量检验合格证书。
郑全发拿着这个检验证书,又找到孙总,要求再支付五十万元。孙总以检验没有厂里人员参加为由,拒不承认证书的合法性,拒付工程款。郑全发又多次要求和厂家一同邀请建设部门的技术员进行质量鉴定,孙总却以业务繁忙为由,予以拒绝。
数次讨要无果,郑全发不仅心乱如麻。赊给他建筑材料的厂子不停地派人来催讨下余的建材款,工人的工资一个多月没有发了,几个人吵着要工钱,还当着他的面说他是骗子,赖着工钱不发,当初跟他出来是上了他的当。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他在新闻里看到某市劳动仲裁委员会为农民工和企业调解纠纷的消息,不仅灵机一动。他连夜写好申请,第二天来到慈仁市仁武区劳动仲裁委员会。在仲裁委员会,郑全发向一位自称姓李的主任递上了申请书,并详细述说了事情的原委。那人耐心地听他讲完了事情的经过,深感同情,他告诉郑全发:“要求劳动仲裁要交一定费用,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们先找健龙药业集团协商,尽量不让你再多花钱。”郑全发听那人这样说,千恩万谢地退了出来。
一晃过了半个来月,郑全发忍不住又来到慈仁市仁武区劳动仲裁委员会找那位李主任了解情况,李主任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寒暄过后,李主任委婉地告诉他,这家药业集团很有来头,他们对这家公司也无可奈何!他建议郑全发到区人大反映,或许能给他一个说法。
郑全发回到住处,经过三天的反复斟酌,写了一份材料,详细讲述了他承包健龙药业集团扫尾工程的前前后后,打印后来到慈仁市仁武区人大,区人大王守信副主任接待了他。听了郑全发的讲述,王主任义愤填膺,拍案而起:“他们这不是耍无赖吗?我现在就通知劳动部门,让他们来帮你解决!”说完,王主任随即拨通了区劳动局朱局长电话:“喂,仁武区朱局长吗?我是区人大的,我姓王呀。”电话那边传来了朱局长的声音:“噢,是王主任啊,您好您好!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是这样,现在我这儿有一个叫郑全发的外地人,几个月前承包了咱们区健龙药业集团下属的一家制药厂的小工程,药厂至今还有一百万工程款没有付给人家,现在人家都揭不开锅了。他们这样赖着人家的工程款不还,不仅给承包人带来损失,也给咱们区脸上抹黑!你派几个人去调查一下,尽快帮助他们把钱要回来,好吧?”“好的,好的,您放心,我这就安排人去调查。”打完电话,王主任微笑着对郑全发说:“放心吧年轻人,过几天你的钱就会要回来了。”郑全发见王主任这样体恤百姓疾苦,深受感动,眼角不仅有些湿润,紧紧握着王主任的手说:“太谢谢您了王主任!您是我的贵人啊!”王主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们抛下妻子儿女,这么远到这里来打工,不容易!你先回去,过五六天再来。”
五天后,郑全发买了五斤瓜子,一条红塔山香烟,二次来找区人大王主任。王主任见他进门,立即笑着起身:“这不是小郑吗,你来了。”郑全发把掂的东西放到茶几上:“王主任真是好记性,我找您一次您就记住了。”“我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记忆力尚好。你快坐,是来问上次的结果的吧?”郑全发边坐边答:“嗯,我想问问现在有结果没有。”王主任脸上现出为难之色:“小郑啊,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这家药厂来头太大,我也无能为力啊。这家企业是我们市的重点保护企业,市委市政府一直对这家企业相当重视,我还听说,这家企业上边还有……唉,不说了。”郑全发似乎明白了王主任的苦衷,起身告辞。王主任把东西都掂了出来,非要让郑全发带回去,他说什么也不肯,急步离开了区人大大院。
郑全发回去后,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他经过反复考虑,最后决定到法院起诉。他来到必胜律师事务所,请律师撰写了诉状,并交了诉讼代理费。然后和杨律师一起到慈仁市仁武区法院递交了起诉书。法院经济厅韩厅长接过诉状后,让他们回去等开廷通知。
在等待开廷通知的日子,建材厂三天两头来找他讨债,十几个家境较穷的老乡也一直向他讨要工钱。为尽快还清建材款,为工人发放拖欠的工资,郑全发只好回乡借钱。他求遍了所有的亲戚和朋友,借来了二十五万元钱,加上原来家里的存款十二万元,凑了三十七万元。三十万还了建材款,七万给工人发了工资。为了尽快把工程款要回来,他决定让多数老乡自谋出路,他带着五六个人到处找些零活,一边干活,一边等待开廷。
半个月后,法廷送来了开廷通知。开廷那天,健龙药业集团未派人出廷。法廷依据司法程序,以缺席审判的方式审理了此案。经过廷审,法廷当场宣判:郑全发胜诉,健龙药业集团须按合同规定付给郑全发下余的工程款,同时付给郑全发各项经济损失一万五千元,本案所有诉讼费用全部由健龙药业集团承担。健龙药业集团接到法廷判决书后,表示不服,并向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辩称:慈仁市仁武区人民法院仅以郑全发提供的材料为依据,就判健龙药业集团败诉,不符合司法程序。郑全发所提供的慈仁市仁武区建设局工程质量检验证书不具备法律效力,不应做为法律依据。郑全发所包工程施工不合标准,健龙药业集团依据合同规定扣除工程款完全符合合同法的有关规定。据此,请求市中级人民法院撤销区法院的判决。市中级人民法院调阅了区法院的审理案卷后,责成区法院重审此案,同时要求区法院组织有关部门对郑全发所包工程重新进行技术检验。经检验,参检人员一致确定该工程完全符合国家有关技术标准和合同要求,并为该工程出具了质量检验合格证书。经过二审,健龙药业集团再次败诉,法廷判决:健龙药业集团务于一个月内付清所欠工程款项计五十万元,剩下的五十万元保证金于工程竣工满一年付清,同时赔偿郑全发间接经济损失一万五千元,承担两次诉讼的全部费用。从二审法廷出来,郑全发紧锁的眉头露出了笑意,他觉得,这笔钱似乎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上,自己经过长期的奔波,也可以透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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