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

                             文/喜欢冰心

　　老家伙眼泪汪汪地给老伴的坟包培上最后一锹土，一步一回头挪下山坡，难免凄凉惨淡，心里不是滋味。

　　走一路，老家伙寻思一路，心事把他身子压弯了。回到家，老家伙仿佛看破红尘，一改往日节俭持家的风范，只一天功夫，就把一坛子油腻腻的荤油送给富态的邻家二婶；把黑黢黢的咸菜疙瘩倒入猪圈里；把白莹莹的大米兑换成粗糙的玉米粒……做完这一切，他对儿子说：我可不能像你妈一样，啥都往肚里填，简直就是一个猪食缸。

　　老家伙说到做到，一日三餐不仅吃好的喝好的，还注重营养搭配，科学用餐，很是迎合现今时尚生活理念：吃出健康，吃出长寿。这正是老家伙余生所追求的。

这不，今天就是年三十，老家伙着磨好几天年夜饭吃点啥。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平常吃喝和过年时没啥区别，不过年夜饭还是至关重要的，象征一家人团团圆圆，谁家不图个吉利，更何况在南方做买卖的儿子一家要回来过年。老家伙一个人受够冷清日子的折磨，更想用高水准的年夜饭来表示他对儿子贴心暖肝的慈父之情。

　　于是老家伙哼着小曲，大步流星赶往菜市场，碰到熟人连说带笑主动打招呼。人家问：老家伙去买菜啊？他所问非所答：儿子一家回来过年，我得给他们做点像样的饭菜。

　　一路风光，老家伙像落下枝头的喜鹊叫吵吵地来到菜市场，东瞅瞅，西望望，犹豫半天不知买点什么。老家伙纳闷：人真奇怪，以前菜市场品种单一，不是白菜就是萝卜，拿起一棵，递钱走人。可如今品种繁多，眼花缭乱的同时却挑不出称心如意的。

　　卖菜姑娘热情介绍，大爷，这是新进的西红柿，又大又红，不贵。姑娘看老家伙握住一个柿子不放，鹰样的眼神仿佛要将西红柿还原成胚芽。其实她哪里知道，老家伙警惕着呢。老家伙一针见血地说，这玩意中看不中吃，十有八九抹了催熟剂。卖菜姑娘马上面露不悦，用黑得还剩一丝纯真的眼神剜他一眼，大伯，可不能乱说，我们这是从山东进的货，货真价实。老家伙不屑地哼了一声，心里想，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不买行了吧。

　　老家伙从菜店出来，一头钻进肉店。平时他不吃荤，却让儿子占尽他的口福，吃饭时不见肉星就眼望蓝天，宁可饿着也不动筷。本来看好一块瘦猪肉，却不敢买，老家伙怀疑是喂瘦肉精的猪肉。这回他没敢吱声，只是谨慎地问一句，这猪肉咋这么瘦呢？卖肉男人凶神恶煞般提一把锋利大刀，声若洪钟答道：现在人们怕胖，怕“三高”，肥的白给人家都不要。你不买拉倒！别人抢着买呢。果真，话音刚落，一位少妇乐颠颠地把最后一块瘦肉拎走了。卖肉男人极不友好地盯着老家伙，眉毛抖动，取笑似地说，看看，这肉你不买，自然有人买。说完，把刀准确地甩向离老家伙很近的案板上。老家伙吓得连忙蹭出肉店。

　　老家伙心有余悸，惶恐中如同折翅的大鸟，耷拉头立在路口，居然有种迷茫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妙，好比饥饿时守堆金子，肚子还是叫苦连天。太阳在他头顶转呀转，一点点移到山那边，仍然一无所获。菜不能买，肉也不能买，老家伙真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有人喊他，是卖鱼的王二。这王二论起来和老家伙是远亲。王二说，大伯，买条鱼吧，没喂增长剂，刚从外地进的，看，活蹦乱跳。听人劝吃饱饭，正愁没啥可买，小孙子最爱吃糖醋鱼，做这个老家伙最拿手。很快，老家伙挑一条最欢实的，付完钱刚要走，却看见王二媳妇像特工一样捂着大口罩贴墙根往外走，眼睛还红红的。老家伙就问，侄媳妇，你这怎么了，又和王二吵架了？王二很怕别人听见，赶紧拉他到一边低声说，哎，没脸见人了。原来王二家平时卖不出去的烂鱼，送给左邻右舍也不当好东西，扔了还怪可惜，就收拾收拾变着样做成鱼丸、鱼串、鱼汤……王二媳妇偏爱吃鱼腮，几年过去，鱼腮吃了无数，他媳妇居然长出青幽幽的胡茬，繁密程度不比男人逊色，羞得王一媳妇寻死觅活。

　　王二说，这跟吃鱼有直接关系，不知这鱼都喂了什么。老家伙听出一身冷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越想越害怕，拎起鱼就跑，到家把鱼往地上一扔，照着镜子把胡子刮得一干二净。

　　正愁着要不要将鱼就地正法，电话响了，儿子说回不来了，南方下大雪不通车。

　　看来，年夜饭只有自己吃了。老家伙放下电话，有了一种解脱感。

　　当鞭炮声此起彼伏的时候，老家伙煮好一锅黄灿灿的大碴子，没菜，依然吃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