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一束温暖的阳光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一个天色阴郁的下午,晴子拖着那只跛了的脚迎着风雪在呼伦贝尔草原上蹒跚前行。有时候,那只脚会深陷在冰天雪地里,使得行路很艰难。

迎面过来一个赶着羊群回家的牧羊人,他喊住她,用手比划着说:“要下大雪了,你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

晴子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那个牧民“啊”地大叫一声,扔掉手中赶羊的鞭子,丢下羊群拔腿飞一般向落着几点洁白的帐房的方向逃去了。

她吓到他了。她以为自己还和过去一样年轻漂亮,可她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她现在有的,仅是一个人的形状而已。她的身形比以前几乎缩小了一倍,她脸上的皱纹,是时间攥着尖刀一下一下地刻划而成的,很深很深,让人一看到她的脸,就会对岁月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她的眼睛陷在了乌黑的眼窝里,看起来很大,但没有光芒,即便是有,也很难让人察觉,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划出一条生命还在继续的弧线。她的鼻子的鼻骨塌陷,鼻翼收缩,像被晒干的蘑菇。颧骨高耸,下巴向内凹进,导致嘴唇也向两边扩张,所以她的牙床裸露得很是明显。总之,当你看到这张脸,你就能大致了解到人的脸部骨骼构造。难怪他会害怕

北风把她蓬乱的长发生生地扯向脑后,让那些雪粒肆意地打在了她的额头上,击打在她身体上它们力所能及的地方。她又轻轻地笑了笑,茫然的眼神向四周望了望,低头继续前进。

她是从塔里木盆地过来的,这么说太片面。她瘦小的身形曾穿过黄沙漫天的撒哈拉沙漠,到过阿拉斯加山巅,然后又曾出现在四季如春的赤道无风带,也到过苍山洱海,丽江边……她到过世界的各个角落,她不停地奔走着。人们都很忙,没有人在意她的悲苦历程。

有一次,一个两次在不同地方见到过她抱着罐子对着太阳奔跑的英国人很好奇地问她:“你在干什么?是来长期的旅行吗?”

她回答说:“我在收集阳光啊。”

英国人大惑不解地问:“像采摘一束鲜花一样吗?”

英国人显然没明白中国人的浪漫。她笑了笑,说:“用心。”

是的,她是在采集阳光,她把它们装进随身带的一个小铜罐里,等到来年清明时节,放在丈夫的坟头。

果然下了大雪。尽管晴子的营帐搭在山丘顶上,还是差点就被大雪掩埋。早晨,她从营帐里伸出头来,一束温和的阳光从遥远的天际飘来金色,将她枯瘦的脸晕染得一片明亮,它透过她写满沧桑的脸,驻进了她的心里。她为他采到了呼伦贝尔最美丽的阳光,也终于为他走完了最后一程。她眯起眼睛,眼前是一个纯净的世界。她走出了营帐,仰起头来,伸出双手,嘴角斜出一个美丽的笑容,仿佛在拥抱什么。

她在拥抱他,她看到他了,他在雪地里欢快地走来,带着他们初次相见的神采。

2

我在那个有阳光的午后拖着一身疲倦从遥远的呼伦贝尔草原回到小城的时候才发现,曾经的这个温暖美丽的庭院,如今已凋零冷清了,围墙上爬满了常青藤,墙壁上满是被雨水冲刷后泥土留下的污痕,花苑里也杂草丛生,没有经过修剪的枝条随意生长着。我的外公,他也老了。他佝偻着腰身庄严地站在院落里拉着小提琴,冷风将他的琴谱吹得满院都是。他的肩膀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像一朵不甘凋落而在枝头苦苦挣扎的蔷薇。他再不能将自己为亡妻写的那首曲子拉得舒缓轻柔得像甜美的梦一般,然而,那走了调的旋律,滑进金色的夕阳中,却似对岁月一声声的无奈的叹息。

我走过去拥抱他,他却已不认得我了,他说,你是晴子吗?

3

凌晨三点从梦中惊醒,左半边脸一片冰凉。我明白,这是清明节又至的缘故。我又重复了那个梦境——你站在金色的麦田边手握着镰刀冲着我微笑。天空晴朗,阳光温热,田埂上开满了鲜花,蝴蝶轻轻飞舞,那匹黑色的马儿正低着头在你身边的草地上吃草。我要过去拥抱你,给你擦额头的汗水,可是无论我怎么走,拼尽全力也到不了你的身前。

一直以来,我们之间有着这样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距离。情人节的那天别人相拥着走过街头,我却手捧着白色玫瑰在天池湖畔哭坟。这是个晴朗干冷的夜晚,月光明亮,深蓝色的夜空星光点点。我坐在窗前,试图以平静的心情来叙述我们之间,但一想起你,一切仿佛还在昨天,于是我便再一次哭泣,捂着疼痛的心口在跳跃的烛光下刻画你离我远去的容颜。

安然,这是第十七个年头了。这段岁月,就像空旷的山涧里缓缓流动的溪流,我轻轻一个跳跃就跨过了。而今蓦然回首,这一个跳跃却用了整整十七年!我真不知道该说它是漫长呢还是短暂,安然,你能告诉我吗?

十七年前,我在这个庭院里认识了你。那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季节,细雨纷飞,柳絮飘飘。小城的山是青的,水是绿的,姑娘是最美丽的,小伙儿也是最英俊的,一切状景都处在一年之中最新鲜的时刻,所以,你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春天原野上神采飞扬的骏马。因为那天你是闯进来的,没有敲门,带着一身雨珠出现在我身后,着实把正在栽种金线菊的我和外公吓了一大跳。

你是来买花的,因为你从走进这院子以后眼睛就没离开过墙角的那盆含苞未放的百合花。小城只有外公这一家花店,品种多样,价钱也不高,除了外公精心培养的白色百合花价钱高昂之外,一般的花只收手工费而已。白色百合花之所以贵,是因为那是外公为外婆精心培育出的一种花,它只有在清明节的那天才会开放。这种花一直在室内培养,寒食搬出来采光,清明节就会绽放。

显然,外公对你的突然闯入很不悦,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看到他的眉头已经微微皱起。然而你也没在意,只是很小心地说要买那盆百合花。

我当时就觉得你没希望了。因为那是最后一盆百合,是外公特意留给我外婆的。外公很意外地打量了你,然后淡淡地说,这是最后一盆了,你买不起的。

你很麻利地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递过来,说,您看,这些,够不够?

我差点就笑了出来,因为你手里那些钱,连普通的花都很难买到。一个精神如此饱满的男人带着这么点儿钱来买花,多少会让人感到奇怪。

外公只说了句不够,然后就转身继续去忙他手里的活了。我看到你清瘦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目光也随即黯淡了下去。但是你没有离去,怔怔地站在原地,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你肯定不知道,你当时的样子有多么让人心疼。

我说,要不您就买其他的花吧,玫瑰也行的,如果您喜欢,可以多送您一束。

你看了看我,也没说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你犹豫了一阵,然后走到外公身前,说,求您了,我是芊蕙的丈夫,她去年冬天走了。她生前最喜欢您种的百合花。

外公猛然抬起头,看着眼前衣衫破旧的你,说,是画家李芊蕙吗?

原来你就是芊蕙的丈夫。芊蕙是小城最有名气的女画家,常来这里写生花卉,或请教外公一些养花的常识,所以我也认得她。她是一个外表极其精致的女人。在百花争奇斗艳的小院子里,她唯独喜欢外公种的百合花,她常常对着那些百合一看就是几个钟头。有时会没头没脑地说一句,安然也会这样吗?

你轻轻点了点头,可是眼圈已经红了。

外公放下手里的小铁铲,直起有些生硬的腰板,在褐色的围裙上擦了擦沾满泥土的手,装了满满一烟斗烟丝。他在外婆去世后便很少抽烟了,有时半个月也难见他抽一回烟。他抽完了烟,在花盆上磕了磕烟斗,才慢吞吞地说,好吧,你拿去吧。

我知道这是外公做了很大一番思想斗争才做的决定,所以我不便多说什么。你当然不会知道,外婆的离去给这个男人带来了多么大的伤害,我在七岁那年就明白了什么叫一夜之间白了头,那种境况,需要承受多少痛苦的煎熬才会有啊。

你丢下钱,抱起花盆就跑,连谢谢也没来得及说一声,仿佛怕外公会突然反悔一样。你的背影在纷飞的细雨里消失,却从此住进了我柔软的心里。

我是停靠在阳光温暖的海边的小船,只为等待海风来扬起我的帆。而你,恰好是那一阵不经意吹过的海风,于是,我便漂泊在了你无边无际的温柔之中。

4

再次见到你,是四年以后的春天了。四年以后还能见到你,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呵。毕业以后我便从南方回来了,思想着多陪陪渐渐年迈的外公,但一回到小城就想起了你。实际上大学四年,我一直在读你的诗集,也是你的诗集,无声无息地陪我度过了那漫长的四年时光。

在和外公的一些谈话中得知,那四年里,你的境况一年比一年差,人也苍老了许多,尽管每年清明时节都来给芊蕙买百合花,但神情境况都不及最初那一年。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有种疼痛的感觉,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感觉注定了我这一生要为你颠沛流离。

四月初二日,立夏。太阳位于黄经45°。小西园田野间的油菜花已经开败,麦田的青苗正在抽穗扬花。早晨,天空晴朗,我站在横跨白水江锈迹斑驳的铁桥边上手搭在额头望你那座给单调的田野增添了不少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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