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青时雨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末时光景。落花流水两茫茫。]

 

江南四月,不时的梅雨,微微的薄凉,湿润了一季的光景。

 

明净如水的天,几片流云浮过,若有若无的一缕绵白,如烟般,轻轻散去。抬尽了头,方见春日里的一片清澈,衬着雨过天晴的天色,仿佛水墨渲染的画,淡淡描摹着江南的天,江南的水,江南的婉约与柔情。

 

重门半掩,长长的回廊,深深的庭苑,寂寞如歌般,幽幽浅浅地低吟着,将千篇一律的苍凉的时光,百转千回的唱来。

 

檐上,几只灰羽白腹的雀儿,落在倾满日光的琉璃瓦上,偏着头,专心地啄着覆在羽翼下的绒毛,将旁的事物,一概置之不理。廊下,仍在滴雨的窗檐,被一场来去匆匆的雨,洗刷干净,不见了往日的尘土飞扬。

 

花枝间,潇潇烟雨打湿的馨瓣,纤纤弱弱的落去。犹在枝头的芳菲,沾染了雨水的润湿,晶莹欲滴的,似乎盈盈的粉泪。轩窗下,隔着一层半新的窗纸,幽幽的芬芳弥散开来。经了这一场雨,江南的满庭春色,似乎更近了。扬手,细细的钗钿划破窗纸,跃然的痕,任凭日后如何的粉饰,也是遮掩不住。

 

透窗而过的风,好奇地窥着静寂的屋内,清冷得不似春日的一番光景。

 

更漏里的水,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漏,滴答滴答,就像是苏婉梅手边打翻的酸梅汤,一滴一滴地从桌上断续地落下,无一例外地在冰凉的地面碎裂开来,仿佛上一刻的时光,在这一刹那破碎成空气中无数的尘埃,纷纷扬扬地,落定在无声的沉默中。

 

苏婉梅坐在黄花梨的雕木椅子上,依然保持着往日的仪态万千,娴静如水的一双眸子,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若是旁人看来,还以为她只是如同往常一般,在屋内稍作歇息。一身雪白的衣裙,愈发衬得苏婉梅眉目清秀,仿佛真如一株娉婷盛绽在初春的梅,清冷而优雅。得体的妆容,娴静的举止,处处彰显着大家闺秀的风范,毕竟是多年的习惯,总是不能改掉,即使,内里的情绪波涛又汹涌,即使,此刻的心这般的疼着。

 

脸上湿湿凉凉的,随手一抹,毁了浅淡的梅妆。那般精心描画的妆,轻易地,就可以在泪水中毁掉,就如同这般倾心付出的情,轻易地,就可以从生命中抹去。许子谦转身而去的身影,还在苏婉梅的瞳孔间反复,一遍一遍,疼痛着眼。原来,你为我堆砌的城池,如此的脆弱,只要你一个薄情的转身,就会顷刻间崩塌,将曾经的海誓山盟,连同我的一片痴情,全部掩埋。

 

苏婉梅该是知晓,她已经成了朱门旁那一抹惨白凄凉的余灰,可是林凉青会否知晓,当她成了阡陌上那一片迎风妖娆的柳叶,又能在许子谦的眼中青翠多久呢?

 

寂寂空庭,繁花依然,映在苏婉梅的眸间,似乎梅雨恹恹,落花流水,春尽了。

 

[别时光景。低回眉目妾泪盈。]

 

青梅时节,帘外潇潇的雨丝,不歇止。

 

檐角,巢中呢喃的语,隐约在斜风细雨里,轻轻又浅浅。庭前,微颤的花枝,随风飘摇,幽幽怨怨地落尽阶下。时光仿佛青涩的梅,从枝上跌落,惊醒了岁月安然的梦。

 

长长的回廊下,一帘雨丝从青色的瓦楞上滑落,滴在花间,细碎的声息,似乎在与花细语着。乌云覆住的天,阴阴的,压在心上,有种压抑到窒息的感觉。相对无言,森森的凉弥漫开来,静止的一刹那,仿佛长过了沧海桑田的变幻,冷冷地凝成一片凛冽的寒意,横亘在彼此之间。

 

小窗内,氤氲着梅雨的湿润,袅袅上旋的沉香,也沾染了几分湿漉的气息。桌案上,盛在青花瓷碗中的酸梅汤,漾着涩涩的梅子的酸,与微微的冰糖的甜,搁了许久,早已凉尽了。

 

许子谦站在窗边,青衫抖落风雨的尘,透着些许疏离的眉目,少了往日的温情款款,自始至终不曾留意过,那碗用了许多心思,才端到他面前的酸梅汤。苏婉梅上前,拽了许子谦的衣角。低回的眉眼,盈着如水的柔情。莺莺的软语,轻轻地唤一声,子谦。

 

许子谦并没有回头,似乎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声,随即,拂开了苏婉梅的手。

 

不知不觉,泪盈于睫,如同帘外的雨一般,倾落。苏婉梅该是清晰记得的,许子谦曾经执起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如今言犹在耳,他却如此轻易地就放开了她的手,也放开了生死不渝的恩情。

 

那些熟识的情景,仿佛还在昨时。春晨里,花染露水,娇艳欲滴,执着伞,轻轻行于青石板的街。苏堤断桥,朦朦烟水,拨开重重烟雨,遇上了君。苏婉梅素白的衣,立在一湖碧水前,纸伞上的碎花,宛若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开开落落,揉碎了如水的心思。这样的景致,这样的女子,落入许子谦温润的眼,竟是,看得痴了。苏婉梅上前,一把伞遮住了两人头上绵绵的雨丝,也撑开了两人心上久久的缱绻。

 

一样是低回的眉眼,莺莺的软语,轻轻地唤一声,公子,这般大的雨,容易着凉。

 

恍惚间,许子谦误以为自己是在千年的梦中,将眼前柔情似水的白衣女子,错当成那戏文里一笑倾城的人儿,醉在了江南烟雨的千般温柔里。而苏婉梅,也以为面前温润如玉的青衫公子,就是那戏台上痴心若斯的人儿,沉入了江南烟雨的万种缠绵里。

 

只是,他们都忘了,故事终究是故事,任凭如何假戏,也成不了真。

 

如若誓言可以这般风轻云淡的抹去,那么当初的情深种种,真的也就可以完全抛却吗?话到了唇边,又生生地咽下了,轻轻地叹,有些事,一旦说破了,就将覆水难收。苏婉梅只是回过身,端起那碗凉透的酸梅汤,递到许子谦的面前,并不言语。

 

一扬手,打翻了酸梅汤,也跌碎了苏婉梅的心。消失在雨中的许子谦,青衫微湿的背影,匆匆就渐远了,头也不回。雨水蜿蜿蜒蜒,凉薄了所有的情意。苏婉梅抬眼望着潇潇不止的雨,终于想起,戏文里,那个故事的结局,也是这般的凄凉。

 

阶下的落梅,不染纤尘的瓣,散了一地。苏婉梅静静地想,这个季节,当真不适合清冷的梅绽放。

 

许子谦的苏婉梅,那个梅花一样绽开在他眼中的女子,清新如纷繁在空中的暮雪,在江南四月的季节里,层层叠叠,落尽了,融去了。

 

[离时光景。烟水绕堤柳生绵。]

 

苏边堤上,烟水轻敛,微雨清新了陌上纤纤柳丝的青色。

 

些许阴霾的天,几只燕儿低低地飞过,倏然而至的雨,沾湿了轻盈的羽翼。细拂的风,少了几许料峭的春寒,多了几分花开的春暖。季节如风一般多情,过而无痕,却留下江南的一片繁花似锦。

 

柳色渐青,纤细得仿佛美人的腰肢,随风轻轻摇摆,舞着别样的风情。杨柳依依,倒映在一池碧水间的娇柔,撩拨着池间漾动的春色,如同眉眼盈盈的颜,美目顾盼,巧笑倩兮。雨丝落在弦月一样弯起的柳叶上,碎开成几瓣,滑入微漾的湖水间,泛起更迭涟涟的绿意,绵绵不绝。

 

乌衣巷口,青石板街。撑伞行来的款款容颜,细长的眉眼,藏着几许无人知晓的寂寞。一袭碧色青衣,仿佛竹轩下斜斜的影,幽幽浅浅,绵延在细瓷样白皙的肌肤上,似乎一缕挥之不去的青烟,袅绕在眸间。

 

林凉青撑开一纸素伞,立在烟柳迷离的景中,任凭雨丝落在伞上,绽开成一朵朵青色的莲,孑然于繁世。渐渐落大的雨,愈加跌宕地倾落在脚边,不经意地,湿了水色纱裙下微露的鞋尖。缎面缀花的绣鞋上,湿润的痕清晰可见,林凉青见了,却并不恼,只是孩童一般的笑,静静地观望着,犹在滴下的雨水,恰好落上足尖点缀的花叶间,宛若是苏堤的春晓时分,染了晨水的馨瓣,自是一番锦上添花的模样。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与纷坠的雨一同叩着古旧的青石板,在小巷里漾起一迭清脆的回音。林凉青仍在低首,凝望着绽于足尖的湿润的花,专心致志的模样,仿佛全然不曾听见,静寂的巷,瞬时惊起了喧嚣一般。或许,林凉青早已知晓了,刚刚途经的人,并非许子谦。又或许,林凉青仍是记得的,许子谦向她走近时,那般谦和而不凌乱的步子。

 

目光穿过一帘潇潇的雨,细细的眉眼,有着淡定的安然。林凉青一直是知道的,许子谦,一定会来赴约。这样想着,林凉青又笑了。林凉青笑起的时候,细长的眉眼会弯成半月,笑靥浅浅地在唇边漾开,一笑倾城的美,那般的醉人,如何能抵。终究,毒一样欲罢不能。

 

林凉青知道,许子谦就是中了自己的毒,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那一日,西湖边的旖旎桥段,又在上演。夕照向晚,烟柳凄迷,林凉青轻移碎步的姿,落入许子谦温润如玉的眼中,似乎步步生莲。细眉淡妆,羞怯得仿佛一抹斜阳的柔媚,明眸酡颜,回眸浅望,朱唇樱口微微启,对着他嫣嫣一笑,霎时间,似乎绵长的柳丝一般缠上了眼。

 

于是,百般柔情,不能自拔。也不是没有提及过家中,只是许子谦刚刚说起,林凉青纤纤的指尖,就掩上了他的口。一双眸子,梨花带雨般,望向许子谦的眼,还未开口,就已柔软了他的一片心。当林凉青靠在许子谦的怀里,听见他笃定地允下三日后烟桥柳陌的约定,不觉又如孩童般的笑起,媚色的颜,再度深深地将人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