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逆旅,吾亦是行人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杜牧《清明》

 

将近清明总不由自主的就想起这首诗来。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没有精警的词句,只是浓铺淡抹勾勒了一个画面,却让后人魂断了千年。

 

清明是农历二十四节气之一,始于周代,距今已有两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历书有云:“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因此得名。”清明节的起源,据传始于古代帝王将相“墓祭”之礼,后来民间亦相仿效,于此日祭祖扫墓,历代沿袭而成为中华民族一种固定的风俗。

 

“清明节”的得名还源于我国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清明节气。冬至后第105天就是清明节气。清明节气共有15天。作为节气的清明,时间在春分之后。这时冬天已去,春意盎然,天气清朗,四野明净,大自然处处显示出勃勃生机。用“清明”称这个时期,是再恰当不过的一个词。

 

清明过后,天气渐暖,自古有“清明过后,种瓜种豆”的谚语,虽是祭先祀祖慎终追远的日子,但其目的主要是为了敦亲睦族,故而,气氛应是祥和热闹。

 

宋代的大儒程颢有一首《郊行即事》可见一斑:

 

芳原绿野恣行时,春入遥山碧四围。

兴逐乱红穿柳巷,困临流水坐苔矶。

莫辞盏酒十分醉,只恐风花一片飞。

况是清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

 

暖日静好,风清云淡,信步漫行在芳原碧野之上遥看远处山峦如黛,春意弥漫朦胧里透出的青绿浅翠肆意地在眼中蔓延开来。兴致高展就追随着那翩翩飞红越陌度阡穿过柳丝飘摇的小巷,意趣困乏自可“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醉眠在青苔石矶。右丞那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虽然适意,总觉得多了一分清冷,少了一份热闹。望着渐飘渐远的落花飞红突然感到了时间的贵重,想到了聚少离多的世事去请,不由得生出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狂放心思来,休要推辞这杯淡酒,休要辜负十分诚挚劝酒的心意,生命如同枝头的嫩蕊,清风微动就是零落飞散。这样清明的好天气,不妨尽兴游衍知道日暮西汀,踏花归去马蹄香。

 

还有一首《清江引》,作者是明朝的王磐,也是写清明出游,用词旖旎美若花间:

 

问西楼、禁烟何处好?绿野晴天道。

马穿杨柳嘶,人倚秋千笑,探莺花总教春醉倒。

自古清明是亲近自然游山玩水的日子,如今清明已至,看着窗外的春色满园,不禁顿生感慨。然而凭栏而望却不知哪处风景最佳。有朋友告诉说晴空万里下碧绿的原野尽头,便是一处绝妙的游玩胜地。穿过蓊蓊郁郁的杨柳丛,紧收马缰,马儿一声嘶鸣,抬头望去,佳人斜倚秋千,回眸一笑,连带啼叫的黄莺、漂亮的花朵,灿烂明媚的春光似要将人迷醉。

 

然而就是在这个本该“佳节晴明桃李笑,暖风迟日醉梨花”的清明时节,却下起了绵绵细雨。困顿于仕路宦途的牧之,也早已不是当年哪个“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风流少年。暮春的细雨本来无情,只是因为行人的苦闷而显得纷纷扰扰,成了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凄迷而又美丽的境界。其实,纷扰烦乱的岂止是充塞天地的斜风细雨,清明原是家人团聚,或游玩观赏,或上坟扫墓的时日;而今行人孤身赶路,触景伤怀,心头的滋味自是复杂的。偏偏又赶上细雨纷纷,春衫尽湿,这又平添了一层愁绪。

 

诗人心中的情绪凌乱如麻缠绕于眼前耳外的所知所闻,首句造势蓄意已足,后面一句“路上行人欲断魂”自然而然地承接而来信笔写出,不费丝毫力气。路上行人虽有重复的嫌疑,但口语化的表述本就是天然无饰脱口而出。“断魂”一词,更是早已用滥,可在这里恰到好处,亲切自然,没有一点的造作之态,让人觉得这本就是最理所应当的事情,若改用他词反而有斧凿痕迹。

 

这时的情形总令人《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里的林冲来,平白无辜遭人陷害,锒铛下狱,孤身一人独走在前往草料场的途中,突然下起了大雪。 “那雪下得正紧”, 和“清明时节雨纷纷”一样,也是不加修饰,娓娓道来,境况氛围却自现眼前。牧之和林冲心中都有着复杂寒冷的情绪,能够一解烦忧与苦寒的唯有杜康。太白虽道“举杯消愁愁更愁”,但酒入愁肠,总能暖心热肺活络血脉,而微醉微醺时如羽化升仙,感知人间的冷暖也就格外明了。然而,诗人并不屑于酒后虚假的豪情,仍旧着墨于路途中的追寻与困顿。“借问酒家何处有”,既需借问,定是他乡无疑。在这样一个葬花天气,这样一个迷茫地点,四处追寻一个可以消寒避雨的处所,其落寞情怀可想而知。

 

对于上句的发问,诗人没有得到具体的回答,大笔一勾绘出了一幅“牧童牛背图”:牧牛归来骑在牛背之上的孩童青箬笠绿蓑衣,这令行人断魂的细雨纷纷,在他看来不过是助其玩乐的物事,心思单纯双眸明亮情怀愉悦,没有急急返家的匆忙,没有青衫湿遍的黯然,听了行人的询问,他乐于感受能够为人指点迷途的满足,遥遥地指着杏林深处隐约不现的村庄。全诗到此戛然而止,再不多费一句。看似诗人找到了可以安魂休心的精神栖处,但在杏花迷漫的面纱之下却仍旧是一段遥远的距离,这距离不远不近,近在眼底却远在天边,不知能不能走得到头。

 

诗以全景开始,以远景结束,混然天成。开篇点出时间天气是清明时节的细雨纷纷,后边三句的断魂、借问、遥指都发展在烟雾缭绕的情韵之中,都是近景。然而结尾之时,牧童伸出手指向前方一指,又将人引到深沉阔大的境界里:前方有杏花一片,灿烂如雪,杏花之上隐隐约约挂着一幅酒招牌,而这杏花酒家依然被迷蒙的细雨所笼罩,与首句浑和如一,不留痕迹。读完四句,不容人不为之魂断。

 

人生如逆旅,吾亦是行人。一生落魄的人多,平生称意的人少,诗里那种无以派遣的感伤已超脱对当时天气的知觉,升华为对生命本真的体验。不如意事常八九,总有一些人一些人会突然触及自己心中最柔软的深处,那种痛那种伤无药可救,直欲狂歌乱舞才能发泄其万一。虽经人指点发誓要将那些人那些事放开忘记,重新寻求心中的净土,只是那地方忽隐忽现难以捉摸,而且发誓要忘记放开的人或事又时常相扰,前方道路定然泥泞,唯有靠心魂的坚毅与生命的执着去追寻,方能看到圣洁的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