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念往生

苍陌大陆。浅仓历六百九十二年，渊国、流国、沣国、泽国各据一方，四分天下。四国间混战不断，胜负难明。于是，各国间的合纵缔交则成了战争之外的另一手段。

    时值渊国明空帝永熙十八年春。上元佳节，帝都繁华一片，灯火通明。在这个烟花焚城的日子，帝都迎来了举国同庆的两大喜事。神武大将军闻庭出战流国，大胜而归。而明空帝亦选择在这天迎沣国惟一的公主夏梨落为妃，封号离妃。

那一晚，皇家设宴，满朝同欢。闻庭甲胄未除，便被明空帝召入宫中。雕龙金座上，威严的天子握着新封的离妃，接受众臣的朝拜。异口同声的恭祝声与烟花绽放的轰鸣声融为一体，震天动地。天际流光溢彩，而夏梨落却笑得勉强苍白。

自闻庭步入大殿，小公主水音璇的目光便没离开过他。一旁的姐姐柒公主笑着打趣道：“妹妹，你可算把你的庭哥哥盼来了。要不要待会我和父皇说说，把你赐婚给他？”绯色的衣裳把水音璇的脸映得比桃花还娇。她嗔道：“姐姐还未嫁，哪轮得上我啊。”说罢迅速低下头，却不忘微侧着头悄悄地打量这个她喜欢了三年的男子。他眉目依旧俊朗，只是眉宇间掩不了疲倦沧桑。 一身玄色盔甲，衬得他高大挺拔，威武不凡。冷峻的面庞和紧抿的嘴唇为他增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凛然。

明空帝子息单薄，自十六年前先皇后苏海棠去世之后，便不再纳妃。膝下惟有水若柒和水音璇两位公主，分别封为柒公主和轩公主。这便累得一干大臣为继承大统的人选头痛不已。此番纳沣国公主为妃，除却政治联姻的考虑，也都盼着她能为渊国诞下男性继承人。

闻庭大步流星地走到御前，撩开衣摆，屈膝跪下，沉声道：“臣闻庭叩见吾皇。”

   “此番大败流国，闻卿功不可没。来人，赐座。待会孤定将与闻卿痛饮三百杯。”明空帝朗声大笑道。作为一国之君，明空帝很少有这种喜形于色的时候。尤其是先皇后逝去以后，更是沉郁得惊人，惟有面对一双女儿，才稍稍露出慈父的姿态。此番该是真的龙颜大悦了吧。

   “臣谢过陛下。”闻庭低头行过礼后便退下，坐于上座之上。水音璇看着他偏头把玩手中的白玉杯，不知在想着什么。面对周围大臣的频频敬酒，他也只是沉默着饮尽杯中的玉液佳酿。脸上的表情是不合时宜的凝重落寞。她忽然很想陪在他身边，但碍于宫廷礼仪与小女儿的娇羞，不便随意走动。

   “父皇，如此良辰美酒，没有天籁的琴音相伴，岂不扫兴？不如让独孤弹奏一曲如何？”柒公主忽然提议道。明眸如水，闪动着耀眼的光芒。嘴边的浅笑，更是倾倒众人。

   “柒儿所言极是。来人，传独孤琴师。”明空帝声如洪钟，唤人传来天下第一琴师独孤十九。才半盏茶的工夫，白衣翩然的独孤十九便抱着举世无双的焦尾琴缓缓步入大殿。他将焦尾琴置于紫檀木桌上，白色流影一闪，便已稳坐于凳上。骨节分明而又细长的手指抚上琴弦，泠泠的琴音便从他的指端奔逸而出。若行云流水，泉水激石。白色绸带将他的发高高束起，更显得丰神俊秀。他的嘴角浅含微笑，星目中流光飞转。整个大殿寂然无声，只余琴音缭绕，经久不绝。一曲弹罢，众人已是举着酒杯愣愣出神。

    “好！好！不愧是天下第一琴师。孤重重有赏。”明空帝拊掌大笑道。众人也纷纷附和，一时大殿热闹无双。闻庭移开酒杯，略略看了眼跪在御前谢赏的独孤十九，若有所思。

酒过三巡，众人已是微醺。明空帝忽而举杯对闻庭道：“闻卿此番立下如此大功，孤该赏赐你些什么？”

“臣蒙受皇恩，本应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臣不敢居功。”闻庭望向明空帝，目光飘忽，深不可测。

“父皇，闻将军为吾国出生入死多年，家中却尚未有妻小，不知为将军赐一门婚如何？”柒公主虽是向明空帝进言，目光却有意无意地飘向水音璇，嘴角的笑意化作盛放的蔷薇，动人心魄。

闻庭闻言握杯的手一顿，酒已洒了几滴。随即他恢复心神，表情高深莫测。而水音璇愣愣地望了望姐姐，又把目光投向闻庭，一时心如擂鼓，狂跳不已。离妃似浑然不在意眼前光景，兀自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却不知是否是酒太烈，呛得连连咳嗽。

“哦？柒儿此言，莫不是看上闻卿了？”明空帝难得心情大好，便调笑道。

“父皇又拿女儿说笑了。怕是看上闻将军的另有其人吧。”柒公主目光坦然，却另有所指道。水音璇暗暗握紧了手掌，手心都沁出了不少汗。

“皇上，老臣家中小女尚未出阁，温婉贤淑，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和闻将军结为姻亲？”丞相起身笑道。闻庭此刻正是御前红人，自然是众人巴结追捧的对象。是以丞相也不作谦虚，亲自为女儿提亲。

闻庭正想起身，却听到水音璇突然道：“哎呀，父皇，我的头好疼啊。”声音绵软，像是掩着难言的痛楚。明空帝大步走到她的身边，急急地关切道：“音儿，你怎么了？太医，速请太医。”

“父皇，你送我回去吧。”水音璇继续无力道。

“好，好。”明空帝抱起她，走向明玉宫。而被她这么一折腾，刚刚的话题也不了了之了。见天色已晚，明空帝也便让大家散宴。水音璇躲在父皇的怀里，对着姐姐调皮地一眨眼。开玩笑，庭哥哥是她的，怎么能娶别人。柒公主看着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幕被闻庭捕捉到了，他的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朗月稀星，雾天霜寒。正月的天气，依旧冰寒。闻庭立在城墙之上，望着远处阑珊灯火出神。水雾沾湿了他的发，颗颗晶莹的水珠凝结在他的甲胄上，他却浑然未觉。

“为有明月怕登楼，梧桐雨漏，望尽平生愁。”身后忽而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他不必回头，便猜到是谁。“南宫，是你将她的画像给陛下的？”

来者正是宫廷首席画师南宫扦兔，早年在闯荡天涯时，江湖人称兔爷。事实上，他却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此刻他一身锦帽貂裘，笑意盎然。

“我在宫中这几年，偶然间发现一个秘密。而这，正好可助我们一臂之力。”南宫扦兔笑意不减道。

“为什么要牵扯到其他人？”闻庭隐隐有怒。

“将军，南宫只追随强者。而强者，不该为任何事绊住脚步。”南宫扦兔冷傲地答道，目光坚决而凛然。两人忽地都不再说话，沉默着望向遥远的天际。似乎连月光也变得寒冷起来。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而两人眼中也俱是一派深沉。